如果说这是一个武火熬汤的时代，如果说我们对从前的很多特定的感受给予了否定，西藏却仍然保持着它的粗粝率性。那些你分不清是稳健还是笨拙的慢，他们顺手拈来，好像连一个丈夫对一个妻子的吻都是慢的，好像连两个孩子为了什么打闹起来的动作都是慢的，好像一个母亲在喂奶时那奶水的吮吸都是慢的。还有那些鼠兔，从洞穴里窜出来和钻进去，隐没和惊现得那么慢，那么慢。
这里的故事又慢又静
我知道，如果我一开口就说我喜欢拉萨这个地方，喜欢喝它的青稞酒和酥油茶，喜欢用藏红花和灵芝粉做成的护手霜，喜欢有着藏式繁缛的藏族服装和牛皮袋子，一旦说出口就变得有点可疑。你也会看得真假难辨，更加不会被我的话所深切地感动。
我不能太主动了，去说这些，像是在按脚本走。
但是我的脚本里同时有高原村落里藏族人住的那种最简陋的土房子，他们家里的厨房狭小、但非常整洁，忙完农活之后就坐在厨房里喝青稞酒；还有那种羊毛比天上的彩云还多的藏曲里的歌词；还有藏族人家里为了藏历新年准备着的奶渣、炸果子、绵羊、藏毯、茶叶、酥油、毛巾、羊毛长袍的家当；还有往年西藏的冬天，就只有牧民驱赶着羊群游走在广袤的高原荒野，独自面对苍茫的大地和严酷的自然，却对随处可见的东西都会有一些小小的心动；秋天的时候，如果遇到阴雨连绵，无法下地收割，辛苦一年唯一的收获也没了，并不是只有失望，还有祈祷，还有能够不断给山神、河神、村神、井神进献更多供品；还有所有收成的背后他们为所有生命而唱的祭祀之歌、他们所相信的域拉、所请来的法师主持的神圣的仪式。
当我列举完这些平常的存在，你就不会再审问我所描述的故事里的世界的慢与静。
尼木吞巴乡的尼木藏香非常有名，做藏香的手艺人也有两百多个。我在吞巴乡一个做藏香的手艺人家里买了一些藏香和雪菊，进出时经过院子，遇到他家里养的狗既吵闹又暴躁，当问起为什么要养这么吵的狗时，主人只是承认下来然后笑笑。
尼木三绝，木雕、藏纸、藏香。头一天下午我们看完藏香，第二天还要去看普松木雕和雪拉藏纸，所以当天我们就住在尼木乡的一家宾馆里。当一个人在房间里感受着夜晚和藏香的安静，突然就懂了为什么那人要养一只那么吵的藏狗。
在尼木，我们拜访了一户制作藏香的人家，这家的女儿叫索朗卓嘎，奶奶叫拉姆群宗，家里一共有六个人。我们到访的时候，奶奶正做着酥油茶，给我们吃牛肉面疙瘩，家里的两个中年人忙着包装藏香，因为做的藏香数量不是很多，弄完了他们就要去放羊，一天下来家务很多。
傍晚，这一家人闲下来坐在窗边，阳光从山那边照过来，从山那边过来的还有风，他们鲜红的脸庞配着藏族服饰、配着房子上的经幡，那种静静守候某种觉悟的姿势。你不知道他们想觉悟什么，只觉得他们的一切都是好的，连对牦牛的打扮，对一个月大的羊的放养都是好的。
慢慢地虔诚地了解这座精神之城
很多人说，西藏的人文只有藏传佛教，只有人们冬日里的“几乎无事”，只有藏族人历尽千山万水的朝圣路，只有无语匍匐的一拜又一拜。但是我们看到了那么多植物、动物和人的面貌，看到了冬日暖阳里的轻松和有趣，看到了更丰富的佛教的教义。
在八廓街的书店中看到所写的藏传佛教的“十明”，大五明是声明、工巧明、医方明、因明、内明；小五明是修辞学、辞藻学、韵律学、戏剧学、历算学；看到民间故事集里背如意宝尸的德觉桑布，他背如意宝尸回到人间就可以造福世人，但是他在背的过程中不能开口说话。一旦说话，如意宝尸又会飞回去。但如意宝尸太会说故事，德觉桑布一次次从头再来又一次次被引诱得发问和感叹；看到陈丹青的《西藏组画》，他在西藏组画纪事里写，西藏的牧羊女上街喜欢一个拽一个的袖子，她们都穿着简单缝制的羊皮袄。
而真正了解拉北环线的藏族文化，更应该是在冬季慢慢地虔诚地更加沉默地走。
冬天的拉萨，的确充满了人文，那种人文不是你思考出来的，而是这里的人静静地等待出来的，还有就是自己彻头彻尾感受出来的。高海拔的土地不容许人太用力地去思考，你的脑海里，就只有他们静静地、吃饱喝足晒到阳光就好的种种细节。
逐渐地心生敬畏，和最初的心生敬畏已经很不一样。它给你设置了无穷的悬念，但你却无法因为悬念太多而戛然终止。
这个精神之城带给我的，好像不单是精心绘制的藏文化、藏传佛教的苦行和修持成就，还有普通人的德行，还有在真正遇到之前的那些准备，那每一段字句的祷告，那每一个人物每一个当下环境的聆听。
文、图/杨怡
来源：中国西藏旅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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