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罗生门之红狐女神:连载十四

 

  妙莲整理好裤子,双手插在裤兜里,本来是想吹两声口哨的, 但想着深更半夜的,万一惊动什么野兽,就算不是狼,来只狐狸也会吓人一跳的,便算了。于是转身,想对那个美丽的小姐姐说点什么,却突然发现姑娘不见了,卡卡仍然躺在雪地里,脑袋上站着一只白鹦鹉。妙莲有些不信,揉了揉眼睛,却发现白鹦鹉也不见了,只有獒睡在雪地里。

  妙莲想着小姑娘也可能方便去了,便站定,望着远处隐隐的山际线,心里绮念丛生。

  深夜,寒风凛冽,在唐古拉山上站半个小时绝对需要勇气。妙莲想跺两脚,一是想提醒姑娘,自己还在等她;二是想让冻得僵硬的腿活动一下。

  “嗨……哈罗……”妙莲喊了两声,回答妙莲的除了呼呼的寒风外,再无其他声音,就连阿秀那连绵不绝的奇怪呻吟声也停止了。

  獒仍然卧在雪地上,这个世界仿佛停止了转动。妙莲陡然感到后背升起一阵凉意,赶忙跑进屋里,小屋里热腾腾但却空荡荡的,但莫名其妙地多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桂花香。

  早上阿秀装了一玻璃瓶红通通的辣子肉丁放到车上,还递给张次仁两百块钱,让他带到拉萨寄给她老家的父母。

  张次仁坚决不收钱,说:“你妈就是我妈,给咱妈寄个钱怎么能让你拿呢?那样做的话还要我这个男人干什么?走了!”张次仁说这话时,一副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油门轰得跟战斗机一样响。那只獒原本是跟在阿秀身边的,不知什么时候它转到妙莲这一边,两只前爪搭在车门上,隔着车窗对妙莲哈着大嘴唾沫乱飞,下吊的三角眼里竟然有些不舍。

  “人熊!”这是妙莲猛然看到它硕大脑袋时脑海中闪过的一个词。他没敢摇下车窗,尽管清清楚楚地从它眼神里看到了炙热, 但还是没能战胜与生俱来的恐惧感。

  此物,太过凶悍!

  阿秀喊了声“卡卡”,它便极不情愿地下去了。

  大货车喘着粗气费力地爬到坑坑洼洼的公路上,慢慢悠悠地向前行驶,木板房矗立在风中,两片松动的木板吱吱作响。

  妙莲看到阿秀站在那拼命地挥手,一时激动,忘了张次仁“窗子有病”这话的严重性,随手就去摇车窗,想伸出手挥挥。当车窗摇下一半的时候,只听到“咚”的一声,车窗玻璃彻底掉了下去。

  “窗子死了。”张次仁都快哭了,他说这下只有到拉萨或格尔木才修得好,上次也是这样把他快整死了。他穿上铺在座位上的皮大衣,也让妙莲赶紧穿上自己座位上的。

  张次仁虔诚地念道:“保佑啊!顺利翻过唐古拉,天黑前赶到安多。”

  倒车镜里,阿秀和卡卡站在路中间,一动不动,不知是在凝视远去的车,还是在凝视不可知的未来! 整齐划一的墓碑沉默地看着他们远去!

  接下来的路上,他们陷入了没完没了的爆胎和补胎之中,最邪气的是一次爆两个“双胞胎”。张次仁一边笑嘻嘻地说“真灵验, 跑长途的男人不能碰女人,迟早要出事!”一边轻车熟路地拿着千斤顶和套筒换胎。呼啸而来的大货车停下,下来两个司机帮忙, 一边开玩笑说“是不是干了坏事,黑脸都发白了”,一边帮忙干活, 临走前还把自己车上的火补胶、后备胎留给了张次仁。

  他们都劝张次仁车窗坏了就别往前走了,唐古拉山口就是风雪仓库,前方乌云黑压压的,肯定雪大。

  张次仁笑着回答:“车上有暖气,不怕的!”其实他们也没有回头路可走,离他们最近的就是阿秀的餐厅,往回走太没面子了。

  妙莲帮着滚了一下轮胎就气喘吁吁、头痛欲裂,那感觉就像处于濒死状态。张次仁不停地提醒妙莲:“多喝水多喝水,水里有氧。”还说:“过两天你就好了,高反这玩意儿就两三天,最多一星期你就活蹦乱跳了。”

  妙莲苦熬着,第一次觉得时间是按分秒算的,在妙莲揉着太阳穴,苦盼着高反快点过去时,张次仁补了句:“上个月一个汉族人高反得肺水肿死了!”吓得妙莲恨不得一拳打掉他黑脸上露出的白牙。

  “冷死姑娘了。”后面车棚里突然传来木瓜的声音。

  “木瓜、木瓜!”妙莲兴奋极了,就像流浪儿找到亲人的感觉,他匆匆爬上车栏往里瞅,黑黢黢的车棚内什么都没有,张次仁说他神经病,货箱里只有杂物哪有水果,他以为妙莲说的“木瓜” 是水果。

  妙莲蔫蔫地回到驾驶室,他也认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天空开始变暗,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而且越来越大,顺着没有玻璃的车窗就往里面猛灌,妙莲感觉跟坐在风雪中一样, 一小会儿就变成了个雪人,整个身体就像脱光了被丢到冰水里张次仁脱下自己的大衣交给妙莲,让他堵上车窗,“我开暖气了,坚持两三个小时,翻过唐古拉山,雪肯定就小了,山脚下的头道班有家回族餐厅,我们去吃羊杂汤。吃得暖暖和和的。” 不知道是安慰妙莲,还是安慰他自己。

  妙莲举着军大衣堵住车窗。雪是堵住了,但风一点都堵不住, 张次仁的宝贝暖气一点用都没有。而且这样的姿势特别累,不到十分钟,妙莲手上一点力气都没了。

  于是妙莲换了一招,一条腿跪在座位上,半蹲着用后背堵着车窗,把窗子挤得严严实实的,将风雪堵得一点都进不来。随着嗞嗞的暖气声,驾驶室终于慢慢回暖。只是妙莲的后脑勺不停地撞着车顶,像和尚敲木鱼一样,一会儿头就被撞晕了。

  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地往下撒,雨刮器飞快地运转,仍赶不上雪落在车窗上的速度,只能朦朦胧胧地看到车前灯照的路。张次仁看着妙莲像只虾一样古怪的姿势,笑着说:“坚持一会儿,这条路我熟,一直是直直地缓慢上坡,放心吧。”

  妙莲只得苦笑,胸前的军挎荡来荡去。货箱里传来“稀稀嗦嗦” 的声音,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木瓜就在后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妙莲仍晕乎乎地在咬着牙坚持,张次仁却突然刹住了车,平淡地说了一句:“堵车了。”

  隐隐约约地看到一串红晃晃的灯光,在大雪纷飞中一闪一闪。张次仁朝着妙莲笑了一下,感觉堵车是件大喜事一样,说:

  “我们吃肉喝酒,高兴一下,来来来,阿秀送的肉!”说完打开车门,大雪瞬间涌了进来。驾驶室的温度骤然下降。张次仁钻出去,在驾驶室顶上忙活了一会儿,拖进来一只生羊腿,又从座位中间摸出一瓶江津白酒和一把银饰小刀,对妙莲说:“你休息一下, 我来堵一会儿!”

  说完,他和妙莲换了个位置,也像妙莲一样跪在椅子上,弯腰用背顶着窗外的风雪。说来奇怪,这个姿势也特别适合割肉, 张次仁把羊肉顶在肚子上,刀刃向内切一大块递给妙莲说:“那块肉好,有油。阿秀就是能干,会挑肉!”

  妙莲一咬,果然满嘴冰渣加满嘴油,爽死了。

  张次仁用嘴把酒瓶盖咬开,递给妙莲,“喝一口,抗高反抗寒!”妙莲接过,对着酒瓶猛喝一口,白酒就生羊肉,果然绝配。特别是一路上用那么古怪的姿势坚持了三四个小时,腰酸背疼脚麻的,一大口白酒下去,哇,立即就顺爽多了。

  于是俩人就在唐古拉呜咽的风雪里,一口酒一口肉,一口肉一口酒。这是妙莲人生第一次痛快淋漓地喝酒,就像是送给他特殊的成人礼一样。但他要是知道,当时是在唐古拉山 5200 多米的山口,而且遇上了有记录以来夏天最大的暴风雪,就是给他们挂九个挡,也不敢像木瓜说的“日龙日虎地瞎整”。

  雪越来越猛,雨刮器刷刷地刮,也还是看不到对面前方的灯光。

  张次仁一直不停地割肉,不停地吹牛。他说他一年要吃掉两头牛几十只羊,所以强壮威猛地像野牦牛一样,和女人干那事可以一晚上八九次,而且光着身子睡在雪地里啥事没有。

  妙莲似懂非懂地听着,这是他第一次赤裸裸地听人说男女方面的事。

  “兄弟喝,酒管够肉管饱,喝醉了就不想她了。”说着说着他舌头就大了,“阿秀……”

  喝完第二瓶的时候,妙莲模模糊糊地看到张次仁在冲他傻笑,还在嚷嚷着“阿秀……”

  妙莲趴在方向盘上,梦到了爸爸妈妈在桂花树下聊天,妈妈抱着自己,爸爸在给木瓜剥莲子,桂花不停地飘落,洒满自己一身, 木瓜就不停地清理他身上的桂花。没过多久,妙莲觉得好像回到了湖南的夏天,奇热无比,只想脱掉衣服,木瓜便用尖尖的鸟喙叨他的耳朵,十分疼。只要妙莲感觉热想脱衣服,木瓜就叨他的耳朵,一直反复。后来妙莲看书才知道,俄罗斯街上冻死的酒鬼, 都是感觉到自己热,脱得精光就冻死在马路上了。

  当妙莲被人摇醒的时候,太阳已挂得老高,蓝天上一朵云彩都没有。身边围着一群当兵的,用奇异的眼神瞪着他们。妙莲披着军大衣趴在方向盘上,头上身上基本没有雪,张次仁盖了件军大衣蜷缩在副驾驶椅子上,身上一尺多厚的雪,只有脑袋露在外面,呼噜声还震天地响。

  士兵们把车门外的雪铲开,打开门把冰棍般的妙莲拖出来, 一个当兵的一脸狐疑地看着满驾驶室的鸟爪印,说道:“真见鬼了,这样都还能活着?”

  妙莲感觉脑浆里好像结满了冰,双手轻轻捶打自己的身体, 很久才慢慢恢复了知觉,他感到耳垂肿了,疼得要命,一摸脸上, 到处都是口红。“木瓜,木瓜!”妙莲大喊,所有人都奇怪地看着他。

  蓝天上几只秃鹫闻到了死亡的味道,盘旋着。

  当兵的把张次仁身上的雪扒开,他睁开眼,骂了一句:“一晚上都梦见一只白鹦鹉把它身上的雪往我身上拨,把老子压死了。”

  听当兵的说,那天因为高原反应冻死了九个人,其中一对双胞胎小女孩死在父母的怀里。

  当晚十点多,八十多辆车在推土机的开道下,才慢慢开到了唐古拉山脚。在唯一的一家回族人开的清真餐厅里,妙莲和张次仁各吃了四五碗热气腾腾的羊肉粉汤,才算真正缓过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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