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罗生门之红狐女神:连载十三

 

  他知道了她的名字:阿秀。还从其他过路司机嘴里知道了她的故事。阿秀是四川自贡人,她男人在这里当兵修路。在五年前的一场暴风雪中,部队派她男人和他五个战友去牧场救一个被风雪困住的藏族姑娘,那时她男人牺牲了。部队说是冻死的,但她看到男人的遗体时,就知道男人一定是活活饿死的。她想把男人带回家乡,但部队说她男人死时跟他的战友紧紧地抱在一起。他可能更想待在这里,和他生死与共的战友们在一起。她信了,同意把她男人葬在雪山脚下。只是,在他男人下葬后不久,她就在六个一字排开的墓碑旁边开了这个小餐馆,吃饭时会多摆一双筷子一个碗。长大后的阿吉就在荒地上掏洞安家,找了只叫阿雄的公狐狸,再没离开。而张次仁的车总是过不了多久,就会停在阿秀的院子里。

  阿吉开春前生了两只小狐狸,一只叫拉姆,一只叫央金。有天阿吉带着两只小狐狸在草地上玩耍,刚刚捕食回来的阿雄则蹲在一旁守护着。正在屋里煮肉的阿秀突然听到老鹰的唳叫,赶紧拿着锅铲跑出去,但阿雄已经被鹰叼起飞到半空,阿吉护着两只小狐狸藏在牛粪堆里,绝望地嘶叫着却不敢出去。

  按理说,被叼走的该是小狐狸,或者是生产完还没恢复体力的阿吉。但是没有,阿吉和它才生下不久的两只小狐狸都好好的, 身强体壮的阿雄却被鹰抓走了。

  “它之所以被抓走,是因为它有一颗做父亲的心!”张次仁捋着怀中狐狸光滑的皮毛说,“与众不同的漂亮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人也一样。它们爸爸被鹰抓走后,阿吉就带它们搬到这边来了, 在那边土堆下挖了个新洞!”

  吃饱喝足,妙莲和张次仁上车,三只狐狸立着棍子般光溜溜的尾巴站成一排眼巴巴地望着他们,张次仁冲狐狸们挥了挥手,自言自语道:“没有了阿雄找食物,阿吉要养两只狐狸很难的。冬天就要来了,下次一定要多带点肉,把两只小狐狸养得肥肥的才行。” 妙莲爬上车,打了一个带着浓浓的牛肉味儿的饱嗝。

  妙莲昏昏沉沉地捧着绿绒蒿,张次仁不停地提醒妙莲,不要晒到或者碰坏了,还不时大吼几句民歌,歌声巨难听,他说歌词的意思是:妹妹的鞋子在集市上丢了要哥哥给买新的。后来妙莲每次路过音响店,都会情不自禁地进去找这首歌,但老板都说没有,妙莲想着肯定是张次仁自己瞎编的。

  过了一块锈迹斑斑的写着“雁石坪”的路标后,不久,车子停在一个木头搭建的房子前。这个房子孤零零地立在公路边,像是随时要被风刮跑似的。用红油漆写的“忆君餐厅”四个大字招牌立在蓝天白云下,要笔锋没笔锋、要力度没力度,明显是小学一年级的写字水平。妙莲举着花跳下车,空地上一头拴着的戴着红色项圈的藏獒直起身来,狮子一样毛茸茸的脑袋,雄赳赳气昂昂地晃了几下。妙莲以为它要扑自己,吓得赶紧往后退了两步。哪知道它突然伸直四肢卧下,脑袋放在前肢上,三角眼温柔无比地看着妙莲,仿佛给妙莲磕长头一般。

  妙莲有些搞不清状况,看向张次仁。

  张次仁笑着说:“没事的,没事的,卡卡不咬人!”说完过去摸了摸藏獒的脑袋,藏獒回舔着他的手心。

  一个穿着红色棉衣戴着绿头巾的女子掀帘出来,她就是张次仁说的阿秀,忆君餐厅的老板娘。张次仁把有些发蔫的花递给阿秀,阿秀说了声谢谢,捧着花向不远处的六个土堆走去。

  妙莲跟着张次仁进到屋里,牛粪炉子燃得旺旺的,水壶冒着热气。妙莲坐在炉边的小凳上,伸直手臂烤着。别看现在六月天, 妙莲家乡已经热得可以在地上煎蛋,但唐古拉山上依旧白雪飘飘、寒风刺骨。

  阿秀迟迟没有回来,张次仁无聊,就跟妙莲聊起藏獒来。他说藏獒其实不是狗而是兽,狗咬人咬腿,而藏獒会像野兽一样直接咬脖子,一口致命。在草原上,藏獒是牧民帐篷里最重要的财产之一,是牧民的安保队长,无比忠诚,总是尽心尽力地保护主人、保护羊群。卡卡来自玉树草原,它的母亲是一头金獒,张次仁常帮它的主人带东西,他家生了小獒后,让张次仁选一只,张次仁一眼便看中了卡卡。

  卡卡是张次仁出家时在寺庙里的名字,他把这个名字送给了小獒。卡卡胆子特别大,无所畏惧,开始张次仁把它放在老家, 让它跟弟弟放羊。有天牧场的屋子突然闯进两头熊,恰好被回来的弟弟发现了,但又不敢去赶熊,只能远远地看着,盼着两头熊什么时候闹过了自行离开。一直等到下午太阳快下山,卡卡赶着羊群回来。卡卡一见熊 , 狂吠着就冲进屋去,和两头熊咬在一起。两头熊被卡卡低沉的声音和无畏的勇气吓跑了,但獒腿上也受了伤。等卡卡的伤好后,张次仁就把它带到忆君餐厅,送给了阿秀, 说她一个人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常有棕熊和狼群出没, 有头獒守着比较安全。

  阿秀回来就开始忙活,高压锅突突突地响了,房间里很快就充满猪肉罐头炖白菜的香味,阿秀又从筐子里翻出几颗土豆,放在铁皮炉上烤。趁着女人做饭,张次仁拿着铁锹砰砰砰地铲女人床底下的冰,用铁桶装着冰倒在门外,他不想让女人睡在冰上, 太冷了。

  铁皮炉子边上,牛粪火旺旺的,冰天雪地间的小屋内热气升腾。张次仁和阿秀互夹着菜,说着妙莲听不懂的话。妙莲端着碗, 嚼着半生不熟的米粒,总感觉摆着空碗的座位上,有个穿军装的男人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饭后,阿秀收拾好桌子上的狼藉,把妙莲带到一间小黑屋子里说:“你睡这里吧。”妙莲看了一眼床底,黑乎乎的冰块和床板连到一起了。妙莲和衣钻进又冷又硬的被窝,隔壁传来了女人奇怪的呻吟声,隔着一层木板就好像在耳边一样,平息了一小会

  儿就又开始了,一晚上就那么不间断地响着。半夜突然刮起了大风,狂风打着旋地嚎叫着,隐隐约约夹着一群狼的嚎叫,睡在外面的卡卡发出了低沉的吼叫,配合着女人软绵的呻吟声,让这夜越发迷乱!

  床板下的寒气一股股地往上冒着,冻得人根本睡不着,加之睡前喝了过多的酥油茶有些尿急,妙莲索性钻出冰冷的被筒,套上鞋子。门半开,门前的汽灯依旧亮着,藏獒卡卡趴在地上,脖子上的那根随时可以挣断的铁链,让妙莲实在没有勇气走出大门。

  屋内女人奇怪的叫声没完没了,而且越来越凶,中间还夹杂着张次仁喘着粗气的闷哼。妙莲给牛粪炉加了几块牛粪,一小会儿绿绿的炉火就蹿了上来。妙莲感觉尿憋得更加难受,试了几次走到门口又转了回来。突然一个穿着黑色藏装大约十来岁的小女孩,夹着冷风走了进来,她梳着满头小辫,脸颊上有着暗红色的高原红。她没有看妙莲,而是径直走进厨房,拿出一个大馒头, 轻车熟路地打开牛粪炉子的顶盖,放在牛粪上烤着,一小会儿就把馒头烤成了金黄色,香气弥漫了整个房间。

  她把烤得焦黄焦黄的馒头,掰开一半递给妙莲,说道:“你也吃吧,特别香!”

  妙莲接过馒头,说:“我叫妙莲!”

  小女孩很认真地吹着热气腾腾的馒头,说道:“我知道,瓜姐没来吗?”

  妙莲看了她一眼,满脸狐疑地问:“你怎么知道木瓜?” “知道啊,它年年都会过来的,还会给我带礼物。我头上的

  羽毛就是瓜姐送我的。”姑娘没有抬头,“它说它在执行一个特别重要的任务,在绯红之地!”

  妙莲想问她是谁,深更半夜从哪儿来的,说出来的话却是: “你怕不怕狗?怕不怕卡卡?”

  “不怕!”她仍然没有抬头,“卡卡也是我朋友!” “你帮我牵一下它嘛!”妙莲说,心想刚才难怪她进来时卡

  卡都没叫,“我要去方便一下!”

  女孩说:“可以呀!”便拿着馒头出去走到卡卡边上,对站起来的卡卡说:“别动,是我朋友,你要敢动一下姑娘捶你!” 妙莲觉得那声音特别像木瓜,但对方明明是一个小女孩。妙莲走到东边空地上,对着远处隐隐约约的雪山畅快淋漓地撒着尿,撒得老远老远。满天的星斗又让妙莲想起了父母出事的那个夜晚, 同样的繁星满天,第二天他们就突然不见了,就像狂风过处,只留下痕迹却没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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