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罗生门之红狐女神:连载十二

 

  妙莲说:“找人,找唐卡!”没有说是去找爸爸妈妈。父母的莫名失踪太过神奇,说出来没人会信,妙莲不想跟一个陌生人费力解释那么多。“哦,唐卡!”他喔了一声,停顿了一会儿说:“拉萨有个八角街,唐卡多得很嘛。靠近河坝林的地方有座清真寺,清真寺边上有个喝甜茶的红道馆,是拉萨消息最灵的地方,每天去那里

  喝茶的人很多,找人嘛,就去那里打听,肯定会有消息的。” 妙莲点头答应着。

  车子在笔直的公路上不急不慢地晃荡,天在头顶,地在脚下。张次仁换了个磁带,车里响起苍凉的西藏民歌。俩人继续闲

  聊,其实主要是张次仁在说妙莲在听。妙莲感觉头有些痛,太阳穴突突地跳,妙莲知道这是高原反应,过去听父亲说过。他说治高原反应最好的办法就是多休息少活动,于是妙莲就停车尿尿、上车睡觉。在车上迷迷糊糊晃了两天,车子终于停了下来。“阿吉终于到了!”张次仁说,脸庞因为兴奋而充血,显得更加黑红发亮。

  妙莲以为到了今天的住宿地,伸出头一看,一望无际的荒原上什么都没有。张次仁却已经打开车门往河滩上走去,妙莲只得无力地跟在他后面,张次仁说:“这就是沱沱河,长江的妈妈, 内地人喝的水是从这里流出去的。”

  妙莲第一次听到“长江妈妈”这种说法,笑了一下,歪歪扭扭地走到江边撒了泡尿,暗想这尿要是能流到家乡去,也是件有意思的事儿。

  张次仁一边采花一边说:“你别看这个世界那么大,其实每个人心里真正能装下的地方很小。就像我,别看车轮子一滚就几千公里,可在我心里,只有这里才是真正属于我的,阿吉才是我的福地!”他手上已经拔了几支蓝色的花,但仍弯着腰不停地寻找,肥硕的身体被正午的太阳压成了一个饼印在大地上。“我的女人只喜欢这种花!”张次仁嘿嘿地笑,细小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他弯腰掐断脚边绿绒蒿的茎,小心地将它移到另一只手里。

  妙莲觉得这花特别眼熟。很多年之后,他才知道这花就是军挎里的唐卡上面每个仙女手里拿着的蓝莲花,也叫乌巴拉花。

  妙莲盘腿坐在沙地上。本来是想帮他采的,张次仁却阻止了妙莲,说是送心爱女人的礼物必须亲自来。他说这话的语气和表情,让妙莲想起了爸爸,想起那个总是吱吱作响的小石磨,想起爸爸盘腿坐在门前剥莲子的样子。妙莲的妈妈呢?在妙莲爸爸剥莲子的时候,她在干什么?妙莲望着远处的雪山陷入更深的沉思里。妙莲妈妈坐在妙莲爸爸身边的小木凳上,静静地看着妙莲爸爸,或者静静地看着外面的阳光,偶尔妙莲妈妈会说,“这太阳多好啊,人人都能享受,我们也不是食物”,妙莲爸爸便会看着妈妈,眼神里的心痛溢于言表,莲子也就剥得更快了一些。

  妙莲扯了一片绿绒蒿的花瓣举到眼前,半透明的花瓣,蓝茵茵的,就像妙莲头顶上的天空。妙莲爸爸讲他年轻时的故事时, 无数次提过这种植物,他的笔记本里还夹了几片绿绒蒿的花瓣。不过妙莲爸爸也没有弄明白,明明叫绿绒蒿,为什么开的花却是蓝花。妙莲把花瓣含进嘴里,无意识地咬了一下,有些轻微的苦涩, 神思再次恍惚起来。妙莲妈妈有一条蓝色真丝连衣裙,胸前有五颜六色的亮片,长及脚踝,是妙莲爸爸在新疆出差时买回来的。那个年代,女人很少穿裙子,穿真丝连衣裙的就更少了,男男女女都穿着宽松的黑白灰的衣服,如果不看脸,老的少的都一样。如果哪个女人某天穿一件稍微亮丽的衣服出来,都会被人盘问“是不是要去走亲戚啊”,如果回答“是”也就过了;如果不是走亲戚穿那么漂亮,要不了一个小时,闲话就会在各个角落里滋生。

  妙莲的妈妈是个例外,原因是有妙莲爸爸撑腰。她有各式各样的裙子,她也敢穿各式各样的裙子,都是妙莲爸爸出差时买回来的。有嫉妒的女人便说妙莲爸爸无能了,不但不打骂女人还把女人当祖宗供着。

  妙莲妈妈很少穿那条蓝色的裙子,她说她不喜欢蓝色,她喜欢粉色。不过那一年春节县委礼堂举行联欢会,妙莲妈妈穿着那条蓝色的裙子,挽着系了蓝色领带的父亲出现在礼堂时,所有人

  都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甚至忘了礼节性地夸赞一下扯着母亲裙摆的小屁孩妙莲长得乖。

  妙莲眯眼看着远处,发现蓝色的花丛里有三个红点在移动, 连忙掏出望远镜,只见三只火红的狐狸正欢快地向妙莲这边跑来。

  妙莲惊讶地喊道:“红狐狸,三只!”

  张次仁没有看妙莲,他正把采来的花摊在地上认真挑选再洒上水。

  妙莲看着狐狸越来越近,再次说道:“张师傅,来了三只狐狸,在你右边!”

  他这才抬头看去,笑眯眯地看着狐狸,招呼道:“你们来了!”就在妙莲错愕间,三只狐狸已经跑到张次仁身边,大的绕

  着他欢快地跳跃着,小的爪子搭在他的裤腿上,发出嘤嘤的叫声,仿佛就是他养的宠物。张次仁伸手摸了摸其中一只小狐狸的脑袋。“等会儿,等会儿,我把花弄完就去给你们拿吃的!” 他把选出来的花用草茎扎成一束,举起看了看又调整了一下, 再用手舀了些水洒在上面,放在灌木的阴影里。这才去车里取了藤编的方形小筐子回来,筐子里盛着淡黄色大块大块带骨头的干牛肉,他举着筐子,两腿相交慢慢坐在开满鲜花的草地上, 再把筐子放在怀里,两臂护着,反手抓着一把柄上镶了精美银饰的小刀,刀刃朝内开始削肉。他把削下的第一块肉递给母狐狸, 看了妙莲一眼,笑着说:“挺好吃的,你来尝尝!”说完又削了一块递给妙莲,惹得两只眼巴巴的小狐狸不高兴地吱吱叫了起来,站起来扒他的衣袖。

  妙莲接过肉,小心地咬了一口,有点淡淡的腥味,还能接受,

  于是把剩下的肉全放进了嘴里。坐在张次仁身边的一只尾巴尖上没有毛的小狐狸,狐疑地看着妙莲,小眼睛圆溜溜地转动着。妙莲伸手想摸,张次仁用刀背挡了妙莲一下,“你不熟,它咬人!”

  妙莲收回了手,顺手拿了片他削下的肉,迟疑着递给小狐狸。小狐狸看了一下,又看了一下,小眼神一闪一闪的,终是躲开了。

  妙莲笑了笑,把肉放进自己嘴里,咬了一半,又递到母狐狸面前。母狐狸倒是很给面子,毫不迟疑地一口吞下。妙莲又拿了肉给两只小狐狸,这回小狐狸倒是不害怕了。

  “它们尾巴上的毛怎么秃了?”妙莲问。

  “哦呀,那是洞官拉措的召唤,被那里的画师取去画唐卡了!”张次仁说,“用红狐尾巴上的毛做的画笔特别好用,画的唐卡最有灵气,传说画的仙女眼睛会动会流泪!”

  “洞官拉措的召唤?”妙莲自言自语,觉得这个词好怪,感觉张次仁什么都知道,忙问:“张师傅,你会画唐卡吗?”

  “不会,但以前在寺庙里见过很多,听过很多关于唐卡的故事。”张次仁给自己嘴里塞了块肉,回答道。

  俩人闲聊着,张次仁削肉,妙莲喂狐狸,偶尔也喂自己一口。三只狐狸两个人就这么坐在花丛里,你一口我一口,很快就把一筐干牛肉吃得精光。

  张次仁拍了两下空筐子,意思是告诉狐狸没肉了,便收起刀仰躺在草地上,美滋滋地哼起了小曲。时间对于张次仁来说是以天计算的,享受当下的生活是融入到骨子里的信仰,为了生活去争分夺秒对于藏民族来说,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三只狐狸并没有离去,继续绕着他们转来转去。张次仁对妙莲说:“大狐狸叫阿吉,是我取的!”张次仁摸着母狐狸的脑袋, 火红的狐狸毛在夕阳下闪闪发光。三年前他开车路过这里,停车撒尿时看到两只鹰叼着两只火红的狐狸从他头顶上飞过,而一只小狐狸就在离他车轮不远的雪地里瑟瑟发抖,他喊了句“菩萨啊” 就跳过去,把抖个不停的小狐狸抱上了车。草原上的狐狸一般都是金黄色的,和大地以及秋天的草原颜色一样,既容易隐藏又方

  便捕捉猎物土拨鼠,也不容易被天敌老鹰盯上。红狐狸极为少见, 所以也特别稀罕。张次仁把小狐狸抱上车,从没坐过车的小狐狸一路上不停地呕吐,他只得在前面不远处的小餐馆停下来。虽然作为大车师傅长年跑青藏线,但为了省钱,他习惯了自带干粮, 哪儿困就停哪儿,一觉醒来继续赶路,从来没有进过这家五年前突然冒出来,并且孤零零地立在荒原上的“忆君餐厅”。

  那天雪太大,天地混沌一片,车里就像冰窑一样,张次仁抱着瑟瑟发抖的小狐狸掀开厚厚的帘子,一股热气夹带着熟悉的牛粪味儿扑面而来。看到有人进屋,正忙着擦拭桌子的女子抬起头来,这是一个白净清爽的女人,操着浓浓的外乡口音,“你要吃什么?”

  “牛肉汤,饼子!”张次仁说,掏出小狐狸,“再给我一碗牛奶,它快死了!”

  女人过来,看了看饿得气息奄奄的小狐狸,从木头小柜上取了一袋军用牛奶倒在碗里,接过小狐狸,把碗凑到小狐狸嘴前, 嘴里发出哄孩子的“哦哦”声,饿极了的小狐狸跟抢似的,叭叭地喝了起来。

  那一瞬间,张次仁的心里动了一下。

  走时,他把小狐狸留给了老板娘。回到拉萨后他很快又拉了一车货,车不停人不休地赶回这个海拔 5000 多米的小餐馆,然后慢悠悠地补轮胎、把可修可不修的零部件都检查一遍,顺便把漏风的小餐馆也维修了一遍。小狐狸知道他是自己的恩人,他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那个老板娘的眼神,也常常有意无意地追随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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