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罗生门之身世之谜:连载八

 

  妙莲爸爸还有一个绝活:挂团鱼。家里有一根食指粗的长尼龙绳,绳子一头用三十公分长的细鱼线,绑着上百个自制的大号鱼钩。他一手拎着那一簇鱼钩,一边沿着岸边慢慢地走,仅看水里冒的泡泡,就知道水底下是鲤鱼、鲫鱼,还是团鱼,甚至是公是母是大是小他都能知晓!如果是团鱼,妙莲爸爸会把他手里一大把鱼钩甩过去,形成一个直径约六十公分的圆形,慢慢地顺着冒泡泡处沉下去,再慢慢平拖上来,一只肥肥的团鱼就挂在那一大簇鱼钩里,拼命挣扎得浑身是血也跑不掉。妙莲爸爸说,这是他在河边经常观察水面下的团鱼研究出来的。妙莲根本不信,因为好几次妙莲跟着爸爸去挂团鱼,发现爸爸根本不用看就知道团鱼在哪里。

  妙莲相信,爸爸知道深渊底下的秘密。爸爸说:“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看破天机不是好事!”

  这种捕捉团鱼的方法杀气太重,所以妙莲爸爸从来不对外说, 更不会常常去挂,除非觉得儿子身体又需要补补了,才会去挂一只回来清蒸上。

  那天马县长跑来跟妙莲爸爸说他儿媳妇生了一个胖小子,让妙莲爸爸弄两只团鱼给他儿媳妇补补身体。妙莲爸爸笑嘻嘻地连声说好却就是不动,他就一直笑嘻嘻地继续当他的厨师。

  妙莲爸爸是县城里出了名的暖男,因为他太宠老婆且宠得毫无原则。他总是把最好的留给妙莲妈妈,每顿饭都会弄得色香味俱全,特别是那些新鲜花朵,有的是他自己在院里种的,有的是他去公园采回来的,每天不重样。他说,爱自己的女人,就是要宠她一生一世!

  每天傍晚,爸爸就站在走廊上的蜂窝煤前,一边炒菜一边听妈妈唱歌。

  这时,木瓜也会飞过来,静静地站在窗台上听妈妈唱歌。妈妈唱的歌有些妙莲能听懂,有些妙莲听不懂,妈妈说:“那是威哈诃卓的语言,你当然听不懂了。”妙莲以为威哈诃卓是一个少数民族的名字。

  第三个谜团就是,自己为什么叫妙莲这个莫名其妙的名字!

  妈妈虽然说在怀他时,常常梦到自己和很多姐妹在一望无垠的莲花上嬉戏玩耍,清爽的笑声回荡在碧绿碧绿的天空,所以给他取了这个女兮兮的名字。

  妙莲一直觉得木瓜知道他家所有秘密,包括自己名字的来历, 只是它不说。其实大人们一直没弄明白为何妙莲不断地问自己名字的来历,是因为这个奇怪的名字给他的童年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羞辱和烦恼。从上小学那天起,妙莲就成了所有同学嘲笑的对象, 同学里包括长得像公主的吴雪,都会用怪怪的音调喊他“莲姑娘、莲姑娘”。最让妙莲受不了的是,班上几个以旱鸭子为首的男同学,常把妙莲架到男厕所,扒下他的裤子,戏弄他,然后哈哈大笑,好像那玩意儿不应该长在他身上似的。不仅如此,他们还把妙莲没有包皮的事儿到处传扬,搞得他走到哪儿都有人指指点点, 让他在学校里的每一天都提心吊胆,下课时尽量一个人呆坐在座位上,放学后尽量走没人的小巷。

  有那么一段时间,因为这个女兮兮的名字,妙莲都有些抑郁了。他常常一个人像猴子一样嗖嗖嗖地爬到那棵千年桂花树顶找木瓜玩,但木瓜经常四处远游不在家,于是他只得骑坐在粗粗的枝干上,看着树下不言不语。这棵桂花树足足有五层楼那么高, 四个大汉都抱不过来,主干直溜光滑,院里的小孩只有妙莲可以爬上爬下。藏身在茂密的枝叶间,远离了那些嘲笑他的同学,置身于这片独立的领地里,他就是国王,木瓜是宰相,淡黄色小米大的桂花是他们的臣民。

  木瓜飞出去不在树上的时候,妙莲实在无聊,放学后就会背着书包坐在河边,对着清澈见底的河水,流着黄浓鼻涕发呆。

  河对岸就是白云缠腰的天马山,那里的悬崖和山林妙莲都极为熟悉,因为每年爸爸采草药都会带上他,采回来的草药爸爸都会卖给老城那家中药铺,白胡子老中医则会回赠给爸爸几瓶黑色的小药丸。老中医曾经带过两个徒弟,都因嫌三年学徒没工资跑掉了,老中医常跟妙莲爸爸抱怨现在的年轻人,吃不了苦很难学好医术,见妙莲记忆好便教他背些药方,有时喝了小酒后高兴了, 还会说些病症,问妙莲用什么方子,妙莲总能答对。

  山脚下有座清朝时洋人修的教堂,当地人叫它洋屋,里面住了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流浪小哑巴。

  当然,洋屋现在是没有洋人的。下雨天不能爬树找木瓜玩, 妙莲就去中药铺,听白胡子老中医讲故事,有次就讲到那个教堂。他说洋屋以前有一个长着金色头发、高鼻梁,戴着金丝眼镜的西洋人,领着一帮孩子唱圣歌,唱完后还会给每个孩子分一块糖。有一次洋人出门突然带回一个浓眉大眼的小姑娘做婢女,没事就搬个小凳在教堂门前的空地上教那个婢女画画,画的全是长翅膀的光屁股小男孩和小女孩。后来,小姑娘变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眉目如画,一根长辫垂到屁股上,把周围十里八乡的男人都变成了虔诚的基督徒。长大后的婢女仍画画,有时在布画上,有时在墙壁上画,但她不再画小男孩小女孩,开始画光屁股的男人女人。有天早上,洋人突然赤裸裸地死在了床上,身旁除了那个吓得话都讲不清的婢女外,还有一幅她未完成的画,据说是圣母出浴图。当官的查了一阵子没查出什么名堂,就把婢女砍了,把婢女和那幅没完成的画一同埋入了地下。

  再之后,阴森森的教堂变成了临时监狱,监狱搬走后,就变成了五大队的粮食仓库。对于五大队,妙莲唯一的记忆就是在洋屋前的土坝子上放映《红灯记》的电影。妙莲和吴雪早到了会儿, 他们把纸板放在地上占好位置,然后绕到洋屋的后面,趁没人注意,从雕花的窗子格翻了进去。两个小孩随意走在空旷的大厅里, 透过杂乱的农具缝隙,瞟见一幅壁画的局部:裸体的女人抱着婴儿,身旁还有两个长有翅膀的小孩,而在他们的脚下,波光潋滟、莲花盛开。吴雪小声说:“那是圣母玛丽亚抱着刚出生的圣婴。” 那时吴雪正在跟人学油画,虽然天天画陶罐,不过已足以让她在妙莲面前嘚瑟了。

  吴雪看着壁画,好奇地说:“明明画的是西方神话故事,为什么要加上东方的莲花?”

  妙莲说:“可能是那个小女孩画的,她是中国人,当然画莲花了!”

  吴雪没说什么,妙莲便以为自己答对了,心里暗自得意。出门时,他还掏出口袋内的芝麻饼,递给坐在门坎上的哑巴,哑巴冲他啊啊啊着,妙莲理解为他在说谢谢,便挥着手豪气地说:“不用谢了!”便和吴雪并肩离去。妙莲家住在县委大院里,一幢三层的红砖碧瓦小楼,民国时期建的,院子里有妙莲爸爸退伍时回来种的香椿,已经高过屋顶。春天椿树发芽,各家炒鸡蛋时拿着绑了长杆的镰刀割几枝下来,切细打入鸡蛋,搅匀后用猪油一炒, 香味飘得满院都是。

  香椿树又细又高,爸爸怕妙莲摔下来,坚决不让他上去掰春芽,也如其他人家一样用镰刀割。妙莲觉得爸爸就是看不起他爬树的技术,有次他趁着爸爸腰伤发作躺在床上休息的间隙,想让爸爸看看自己有多能耐,便趁他不注意噌噌噌地爬上了门前的香椿树,一直爬到最上面,还故意吊在枝杆上悠来荡去。木瓜就跑去告状,说妙莲在爬香椿树了。爸爸就喊道,“妙莲你下来去买包盐。”妙莲一听要他去买盐,就麻利地滑了下来。因为每次父母让他去买东西,都会多给一毛钱。他可以买上五颗水果糖,明天悄悄给吴雪,再剩下的五分钱他可以看三本画画书。

  妙莲从树上下来,兴冲冲地跑到父亲床前,父亲一把抓住他, 两巴掌打得他眼冒金星,“椿树不是桂树,树干脆容易断,断了摔死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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