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罗生门之洞官拉措:连载三十八

 
“雅布,雅布!”图奇点着头说。妙莲问去去“雅布”是什么意思,去去捂着嘴巴悄悄说:“好的。”
白发老人走到林子边,捡起一根手臂粗的青冈椴木,对朵起一听说彩虹刀法,朵起赶紧爬了起来。
“你一刀几段啊?”白发老人问朵起。
“三段!”朵起心虚地回答,这已经是顶尖彩虹刀法了。传说中,只有眼前的强盗扎西能一刀四段,但从未有活人见过,因为见过的人都死了。
“看仔细喽。”强盗扎西淡淡地说,把手中的椴木用力抛向空中,执刀腾空而起。只见彩虹绕着他的身体旋转,“啪啪啪啪”,空中的椴木被砍成了四段。半空中的强盗扎西接着下一个动作, 更让在场的人和鹦鹉都惊掉眼珠。
他大喊了一声,“以命为诺!”然后“唰”的又一道彩虹, 强盗扎西把自己的脑袋切了下来,没有头的身体稳稳落下,双手还高高举着彩虹刀,鲜血喷涌,洒落在旁边的杜鹃花上,花朵更红、更艳。
妙莲愣住了,就在强盗扎西死去的这一瞬间,精妙无比的彩虹刀法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朵起腿一软,跪倒在草地上。
王平吓尿了,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以命为诺!”妙莲自言自语道,他这才明白强盗扎西刚才说的话什么意思。大家一起在背阴处挖了一个深坑,用黄马皮包裹着强盗扎西的尸体,放进了坑里。两只白鹦鹉也默默地用爪子帮着填土。
朵起在强盗扎西的坟前插了一个木板,用彩虹刀刻了四个字: 以命为诺。
妙莲跪在强盗扎西的坟前,“梆梆梆”磕了三个响头,大声说: “感谢您用生命教会我刀法!”
别人都不明白,只有妙莲自己知道,自己成了强盗扎西这一生中唯一的徒弟。
在旧时的西藏,要过大江大河都只能靠眼前这种藤做的溜索, 非常危险,经常有人掉进江里,所以要过这种溜索的人,都要吃得饱饱的,要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大家吃中午饭的时候,图奇飞到溜索上,仔细地检查了一遍, 说:“没事啊,结实着呢。”
去去钻进跨江溜索上吊着的一个圆形藤圈中,对大家说:“我轻点,先试着过去。”这种方法过江,第一个过去的人是最危险的, 虽然藤特别结实,图奇也检查过,但日晒雨淋,谁知道什么地方朽了,索断了掉到江里就肯定没命。
“去去,小心点!”妙莲轻声说,生怕声音大了,把藤都震断了。
妙莲滑溜索时,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溜索光滑,包浆很厚,说明维护得很好,经常有人用。
朵起滑溜索是轻车熟路,喊了声:“格拉,让让。”跳起来借力一溜就过来了。
王平滑到江中心不停地抖,悬在空中进退两难。木瓜飞到妙莲肩上轻声说:“这人一直想偷唐卡,我让图奇去啄他的手,结果了他。”
“别,别!”妙莲赶紧制止木瓜,虽然他也感觉王平对自己的唐卡图谋不轨,但也不至于要了人家的命吧?
朵起又爬上溜索,把王平拉了过来,皱着眉对王平说:“你是不是尿裤子了?怎么身上那么骚!”
眼前,一条红杜鹃夹着的小路通往一个看似红色的湖,湖面白云飘荡,一个高高的碉楼立在湖边不远处。
去去情不自禁地双手合十,热泪盈眶,喃喃地说道:“我们到了,洞官拉措,传说中的灵魂之湖,我们到了!”然后向下走去,图奇飞到去去的肩膀上,对站在妙莲肩上的木瓜说:“谢谢我噻,我可全是看你的面子。”
木瓜白了它一眼,飞到妙莲的另一个肩膀站着,扭头不看图奇。
“你牛啥?我可是有房子的帅哥,我的房子是阿拉帕根亲自搭的,要多漂亮就有多漂亮。”图奇说,它开始亮房产证泡妞了。
“有啥了不起?我过去住的是白银黄金打造的宫殿!”木瓜扭着头不屑一顾地说。
一句话就把图奇治得服服帖帖。
图奇飞起来说:“我走了,我去找阿拉帕根,也要一个白银金子造的房子,有啥了不起?”
“不送,谁也没留你!”木瓜白着眼珠说。谈恋爱嘛,有好房子的漂亮女方总是优势杠杠的。
“我去建个宫殿就是!”图奇说完,飞走找它说的阿拉帕根去了。去去笑着对木瓜说:“鹦鹉嫁人也要比房子呀。”
“有房也不行,姑娘压根就没看上它!”木瓜拽兮兮地说。说话间,一行人顺着悬崖边的山路走进了绯红之地的山谷深
处,来到洞官拉措湖边。尽管来之前大家知道了洞官拉措的神奇, 然而此时,当真正面对这方山水时,还是被震撼到了。对面的峭壁上错落有致地排着几百个山洞,插在峭壁上的木棍栈道将山洞连接起来,山洞口坐着的人都在静静地画唐卡。湖边也有很多画唐卡的画师,从长相上看,老的少的都有,衣着简朴、表情沉静, 画框清一色由原木铆成,框架粗细不一,有的甚至还带着树皮。对于突然而至的四个外人,画师们仿如没看见,继续安安静静地盘坐着画唐卡。
唐卡画布上的画面基本一样:天空碧绿,阳光从地下照耀着, 莲花盛开着。佩戴着璎珞、半裸着身体、颜色各异的女人,坐在莲花之上。
“请问哪位是木易大师?”妙莲轻声问道。
没有人回答,也没人问他们为何来此,就好像他们来或是走, 根本就与画师们无关。
妙莲立在一个中年男子的画框边,对方正在为坐在唐卡正中间的姑娘开脸,这是画唐卡的最后一个步骤了。突然,画布上的所有颜色如水一般向下流去,滴到地上,把沙子染得五颜六色。
妙莲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景,惊讶地问:“这什么情况?”  “我的心不净!”画师说,“索神扎西是不是仙去了?”他放下笔,走到湖边,盘腿坐下,双手合十,对着湖面端坐如石。妙莲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不敢打搅。
湖边盛开着高大的红杜鹃。杜鹃本是灌木,长成乔木者甚为稀少。正是盛花时节,花儿一团团地如血一样地盛开着,山风拂过, 花瓣纷纷扬扬散落在湖边,香气馥郁,花枝如帘。有一位老年画者盘腿坐在歪脖子的杜鹃树下,须发皆白,穿着灰色布袍,正手持小锤一点一点地砸着绘画用的原料。
从古至今,西藏人总想把自己最美好最珍贵的东西献给神佛, 所以唐卡的颜料全部采用金、银、珍珠、玛瑙、珊瑚、绿松石、孔雀石、朱砂等珍贵的矿物宝石,以藏红花、大黄、蓝靛等植物为原料,以示其神圣。这些天然原料保证了所有的唐卡色泽鲜艳, 虽历经千载仍璀璨夺目。
老者把用绿松石磨好的绿色粉末,放进身旁一个似石非石、似铁非铁的黑色小碗里,起身,端着碗走到杜鹃树下,小心把花朵上的水珠抖进碗里,再回到画框前,拿起画架边用松萝丝做成的笔,沾了颜料,晕染在仙女的衣襟上。他极慢地做着这一切, 时间在这儿仿佛是静止的,或者根本就没有时间。
下面有一棵一抱粗的老杜鹃树,枝干开叉处有一个树瘤形成的小窝,里面有一个碧玉的小香炉,煨了的青烟飘飘忽忽,向下泻了一地。老人晕染完仙子的衣襟,又抖了点花瓣上的露珠,让颜色变得更淡了些,又换了白色的羽毛画笔,涂抹另一个仙子的裙摆。他不急不躁地画着,慢条斯理地画完一笔后,持笔顿住; 闭目,久久,再睁眼,落下第二笔。似乎,他每画一笔都需要深思熟虑;又似乎,他每画完一笔后就不再关心。
这时,一个小男孩蹦蹦跳跳地到了妙莲身边,一笑就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用标准的普通话问道:“你们是从龙津来的吗?” 眼睛却看着妙莲肩上的木瓜,满脸好奇,“它怎么是白色的?我们这儿的鹦鹉都是绿的。”
“小屁孩,知道啥!”木瓜头倒转过来,抓着妙莲的衣服, 一步一步挪到军挎边,掀开盖子钻了进去。
去去怕小男孩纠缠木瓜忘了正事儿,赶紧说道:“是的是的, 我们是从龙津来的,小朋友你怎么知道?”
“我师傅说的啊!”小男孩说,黑白分明的眼珠灵动地闪着, 漆黑的小脸蛋上沾了不少颜料,手上还握着一个贝壳,显然小小年纪的他还没能进入画师的状态,“师傅说今天有两个人要来见他,一个是去去姐姐,还有一个是妙莲哥哥,是你们吗?”
妙莲内心狂喜,心想果然碰到高人了,不但知道他们要来, 连他们的名字都算出来了,等会儿请高人算算爸妈的方向,“是是是,是我们!”妙莲说。
小男孩扔掉手上的贝壳,一本正经地说:“师傅说我只能带去去姐姐和妙莲哥哥去见他!”“没问题没问题,我们跟你去!”妙莲转身对朵起说,“在这等我们一会儿。”
“格拉,听您吩咐!”朵起回答,心里却一直想着妙莲刚刚在强盗扎西坟前磕头的事儿。
“你们去吧,我看看。帮我问下这些唐卡卖吗?价钱好说。” 王平一边对妙莲说,一边弓身在画师之间走来走去,心中暗暗窃喜,不管哪一幅唐卡都是无价的宝贝,只要整一幅带回去,准会发大财。
“等我一下!”小男孩便跑到自己的画框前,收拾好地上的颜料。妙莲跟过去,一看他的唐卡,差点没笑出声来,只见黑金刚怒目圆睁,手持金刚杵,脚踩着小怪兽,着实呆萌可爱。
朵起和王平留在原地,妙莲和去去跟在小男孩身后,向坡上走去。
“你叫什么名字?”妙莲问他。
“我叫罗布,不过我师傅叫我罗儿!”
“你怎么不叫鼓儿?”妙莲笑着说道。
“他本来就叫鼓儿,他那个蠢师傅说要入乡随俗,给他改成了罗布!”不甘寂寞的木瓜,在军挎内大声说道。
“你咋知道?”妙莲说,又帮它解释,“哦,我忘了,你上次来过!”
木瓜不再说话。
小男孩一本正经地说:“雪迪就叫我鼓儿。我跟她说了很多次我叫罗儿,它就是不信!”
“雪迪是谁?”妙莲问。
“我养的鱼,它叫雪迪,这么大了!”小男孩想了想,把手放在自己脖子处比划了一下,甚是得意地说:“雪迪五岁了,比我小两岁,师傅说,等雪迪长到七岁,我就可以骑了!”
妙莲心想,小朋友就是小朋友,想法清奇,骑鱼,像骑马那样,拴根缰绳,绳子一抖,鱼翅抖动想往哪走就往哪走,可能吗? 不过小朋友喜欢幻想,他说天上的云能修房子也正常。
“鱼怎么能骑呢?又不是马!”去去认真地说,“你要是喜欢骑马,我那匹送你好不好?它很听话的!”
“不要,”罗儿摇头,认真地说,“马又不能在水里游,我不要!”
“好吧,罗儿,你应该养海马,海马可以在水里生活。不过, 海马可能驮不动你,它太小了。”妙莲开玩笑地说。
“海马不小啊,盖涅爷爷的坐骑就是海马。太凶了,我现在还不敢骑,等我再长大些,我找盖涅爷爷要一个小海马。”罗儿说。
“可以可以,你好好养,小海马就能长成大海马!”妙莲摸摸他的脑袋,一本正经地附和着。小孩子就是单纯,他们总认为看到的一切就是真的,没有看到的、想象出来的,他们也认为是真的。就像自己小时候,总相信白雪公主和小矮人的森林小木屋是存在的;相信对着阿拉丁神灯许愿,愿望就能实现;相信飞毯可以带着自己去世界上的任何地方……长大后才明白童话只是童话,是大人编出来哄小孩睡觉的。
顺着山坡走了大约二十来分钟,他们到了半腰上的平台。这儿的植被比下面要丰富一些,地上成片的烂漫野花,如同天然的毛毯铺在天地间。树叶深绿,微风和煦,阳光温柔地抚摸着花草, 一群拖着长尾的山鸡落在不远处的灌木丛里,亮丽的羽毛在绿叶中闪动。灌木上开着细碎的花朵,山鸡不时跃起,不知是在吃花, 还是在吃花上的虫子。高一些的杜鹃开得最是欢快,红的、白的、紫的,在蔚蓝的天空下恣意盛放,蝴蝶伴着野蜂在花丛间飞舞。雪山是永远不变的,银光闪闪,夏天如此,冬天也如此。这片天地, 史前固定下来的形态,时光变化,日月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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