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罗生门之去去来处:连载三十二

 

  去去讲得高兴,妙莲听得认真。

  去去小声问妙莲:“朵起的刀法了得,为啥一定要拜你为师?” 妙莲摇了摇头。

  走出林子,妙莲看了一下太阳,说道:“再见,再见,我要回工棚吃饭,稍晚点吃的都被他们抢完了,汤都不会剩! ”

  去去紧跟着妙莲后面。那架势,就是要跟定妙莲。朵起问道:“格拉,我去哪里呢?”

  妙莲扣了扣脑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要说别人,就是妙莲自己,也觉得这一切就是个玩笑。朵起是一个大高个,头戴红色英雄结,耳朵上还吊着个纯金大耳环,粗糙的五官像是被砍刀砍出来的一般,抬头挺胸往那一站,绝对论得上气宇轩昂、威风凛凛。妙莲呢,一米六五,瘦得跟猴一样,旧军装在身上晃荡, 在工地上打个旗子一天能挣十块钱,这还是老板可怜他。

  差异如此巨大的两个人是师徒关系,谁信?

  朵起也知道妙莲的为难之处,一个打旗子的小工,带别人回去吃饭是不太妥,便说道:“师傅,我就住在跛脚老头家,还有点事要办,明天我去找你!”

  妙莲继续抠他的头,说道:“朵起大哥,能不能不叫我师傅? 我不习惯!”

  “那咋行?就叫格拉吧。”朵起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其实格拉在藏语里就是师傅的意思。

  “嗯。”妙莲算是答应了。

  “去去,格拉就交给你了。”朵起抱拳对去去说。

  妙莲和去去踩着刚开出的小碎石块路,发出清脆的叮叮声, 低吟浅唱仿如古曲。

  妙莲突然带着个大美人回到工棚,立即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骚动,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们。

  吃饭对工地上的男人们来说是最大的事儿,开饭就跟抢一样。现在大伙儿也不急着去灶台打饭了,而是围着去去转来转去,开一些黄色玩笑,过个嘴瘾。大家在工地上睡了三个月素觉,看到母猪都是美女,会浪叫的胖女人更是风华绝代。现在突然来了这么个美丽的藏族姑娘,所有人的雄性荷尔蒙顿时都逼到了头顶。

  去去红着脸不理他们,跑去跟胖女人说事儿。

  只有王平盯着不远处青岗树尖上的白鹦鹉,他这还是第一次在易贡发现白色的鹦鹉,心里琢磨着怎么抓住它卖个好价钱。

  饭后,去去拎着一大桶热水,拿着胖女人的香皂让妙莲去洗澡。

  妙莲嘟囔着:“我又不脏。”接过水桶和香皂走到板房后面的小块空地上。三个月来,这是妙莲第一次洗澡,身上的泥儿好像永远都搓不完一样。洗完,脸白多了,身上轻了一些,有种飘飘欲仙想飞的感觉。

  汽灯下,去去把妙莲的头发剪得像狗啃的一样,她歪着脖子瞅了好久,得意地说:“发型不错。”围在一旁的工友们大笑,说妙莲本来是披头士,现在变成了狗啃哥。

  晚上,去去就跟胖女人睡,两人嘻嘻哈哈讲到很晚。

  被赶出来的王眼镜说,他要到跛脚老头家喝酒,问王平去吗? 王平心事重重地摇了摇头。

  一早,去去就把妙莲喊起来,说她跟胖女人说好了,结了妙莲这几个月的工钱,要去县里给妙莲买衣服和生活用品,特别是木瓜吃的核桃,还有香皂。妙莲瞪大眼睛看着去去说:“你咋能这样,我要存钱给我妈买礼物的!”

  去去嘻嘻地笑,小声说道:“老板娘答应我在后勤保障组做事,挣了钱还你,小气鬼!”

  胖女人一边切泡菜一边大声说:“去去今天开始就是我的手下了,到波密算出差,买点菜回来!”

  去去笑嘻嘻地答应着,早饭都没吃就跑去搭车了。

  到第二天中午,王眼镜才红着眼睛回来,身后跟着扛着整只风干猪肉的朵起。

  王眼镜给大伙介绍朵起时,只用了四个字:“一条好汉!” 王平问:“为什么?”

  王眼镜说:“喝酒了得!”

  大伙好奇,问道:“能喝多少?”因为王眼镜喝酒也是三斤不倒的量,能让王眼镜佩服的人不多。

  王眼镜笑而不答,伸出食指。“一箱啊?”大伙不解。 “一直喝!”眼镜说,“我们三人喝了一天一夜,把跛脚老

  头家的酒喝完了,又把村里小卖部的酒全部喝完了,我都喝得断片了。我们喝酒,还商量了一件大事。”然而什么大事,王眼镜却不肯再说。

  朵起把猪肉挂在妙莲的工棚里,说道:“格拉,这是旁弓肉,烤一下就能吃。”

  见所有工友都在看自己,妙莲有些脸红,“朵起,我真不是你师傅,我从没学过刀法,真的,不骗你!”

  “格拉,刀法,您不用学,您的前世是最牛的刀客,比强盗扎西还牛!”他掏出那把已经洗干净的小刀玩着。

  妙莲想起父亲从不让他碰刀,以及那次拿菜刀砍旱鸭子时, 每挥一下菜刀都好像要脱手而去的事情,心里也有些疑惑,难道人真的有前世?自己的上一世难道是一个横行江湖、人人仰慕的大侠?如此一想竟有点小得意。见下面十来米的坡下,原本青葱的杂草蔫了个两米左右的圆,而圆心中独绽一株红艳艳的野草, 朝阳下,细细的草叶如丝般飘逸。索性就瞄准了它,小石头呼的一下飞出,别说没有砸中小草,连干枯的圈子都没进,落到完全不相干的灌木丛里去了。妙莲干笑了下:“看嘛,我说嘛,我这技术,怎么可能是你师傅呢?”

  “师傅,您的手是使刀的,石头不属于你!”朵起说,把小刀递给妙莲。

  妙莲迟疑着,最终还是学着朵起的样子,两指捏着刀柄举到眼前,眼睛盯着小草的根部,原本细细的草茎突然变大了,就像一根柱子立在那儿,妙莲手腕略一用力,手指松开,小刀“嗖” 的一下飞了出去,草断刀落。

  朵起憨憨地笑着,下去把刀捡回来给妙莲,“师傅,在您的刀没有找回来之前,这把刀您就暂时用着吧。您的刀,是与您的灵魂连在一起的!”

  妙莲说了声“谢了朵起”,接过小刀掂了掂,感觉这把刀和普通的小刀并没什么不同。刀身细长,刀把上缠着黑黑的牛皮绳, 随便哪个帐篷都能看到这样的小刀,插在肉盆上削肉用的。妙莲捏着刀柄,旁边突然飞来只小鸟,拍着翅膀,啾啾地叫个不停,妙莲的目光落在鸟儿脖子上,那里有圈白色的羽毛,就像戴了个围脖。突然间妙莲手心里窜出一股无形的热力,就像一根看不见的丝线,一头系着小刀,另一头系着鸟儿的脖子,刀尖颤动着, 好像随时都要脱手而去。妙莲赶紧捏紧刀柄,收回目光,那股神秘的力量便莫名地消失了。

  妙莲把刀放进裤兜里,心里越发疑惑。如果说之前发生的一切还有巧合成分的话,此时发生的一切又用什么解释呢?小石子和小刀对准的都是那颗小草,为什么小石子完全不受控制,而小刀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抵达呢?

  朵起跟妙莲说起昨天喝酒的事,王眼镜跟跛脚老头和他商量好了,朵起负责去九鬼山找彩虹洞,王眼镜负责提供资金,跛脚老头儿负责技术,要打一把新的彩虹刀捐给博物馆,向世界展示藏文化的博大精深。

  “格拉,没有提前请示您,我就答应他了,下次不敢了!” 朵起低声说。

  妙莲没有说话。

  去去大包小包地从波密采购回来不久,妙莲立即变了个样。用去去的话说是有点帅了。

  从此,工棚多了去去大声喊妙莲的声音。只要妙莲不及时答应,去去就会对着空地前的青冈林里喊:“瓜姐,你家妙莲又不见了,快去找找。”

  胖女人听后笑着说:“妙莲今后肯定会得气管炎的。”

  “啥气管炎呀?他的包都不给我看!”提起妙莲的挎包,去去有点小情绪。好几次去去都想看看妙莲的挎包里藏了啥,妙莲都摇头拒绝了。

  吃过晚饭,两人无事去圣水河边走走,去去讲家里发生的事, 妙莲听;妙莲讲家里发生的事,去去听。

  不同的故事,相同的结局!木瓜就住在旁边的青岗树林子里,没有固定的窝,它的身边总跟着一群绿色的当地鹦鹉,呱呱地叫着讨好它,木瓜就好像是大人不跟小孩玩一样的,一脸不屑。

  易贡的绯红之地里有一大片一大片的红豆杉林。在自然界, 红豆杉和鹦鹉是共生的。红豆杉的果实被鹦鹉吃到肚子里再拉出来,落在土里后会更快发芽,所以红豆杉越多,鹦鹉也越多。这段时间,人们总看见上千只鹦鹉齐声叫着“咋洗得脸、咋洗得脸”, 顺着山谷的夹缝中飞过。

  入冬后,下了好几场雪,雪白的易贡森林就像童话世界一样。工地的活儿只得暂时停下来,大伙儿待在工棚里等着重新开工。

  那天也是雪夜,妙莲坐在木头搭的床边,望着窗外的雪景若有所思。去去边帮妙莲叠衣服边跟他闲聊:“前几天给你讲的那三只路过工棚的红狐狸,今天中午又回来了。狐狸生活在草原上,它们在林子里找不到吃的东西,好瘦,我给它们拿了几块羊肉,红狐狸们正吃得起劲时,你们收工回来了,狐狸都被你们吓跑了。”

  “三只红狐狸?会不会是张次仁养的?”妙莲说。心想从沱沱河到拉萨、再到易贡最少也要十几天吧。

  去去听妙莲讲过进藏路上发生的事儿,说道:“不可能啊? 从那曲的嘉黎县抄近路过来也要两三天吧。”去去皱着眉头说, 她的地理成绩虽然比不上妙莲,但至少还有生活常识,知道狐狸不一定要走公路的。

  “红狐狸在易贡林子里又找不到吃的,跑这么远,来干嘛?” 妙莲也觉得奇怪。

  “会不会是洞官拉措在召唤它们?”去去停下手中的工作, 看着妙莲说,“前几天过去的时候还是毛茸茸的漂亮尾巴,今天过来时,尾巴上光秃秃的,难看死了,难道像姨妈说的,它们是给洞官拉措的画师送毛笔去的?”“去去说大声点,什么洞?什么毛啊?我们一点都没听清。” 隔壁传来工友们略带猥琐的笑声,工地的生活太单调了,大家都趴在墙壁听两人说话,寻找刺激呢。

  去去红着脸,跑出了妙莲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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