褐色是青藏高原这幅油画的底色。
褐色无所不在的,不管歌曲里怎么唱青藏高原是绿色的草原,是最美的故乡,是人间天堂,在地球仪上青藏高原就是以褐黄色表示,仿佛高温灼烧一般。
地图没有撒谎,乘坐飞机入藏的人如果向下看,就看到灰褐色的大地之海,顶尖是白色的雪峰,似乎从来未曾改变。汽车更是如此,在西藏广袤的腹地乘车,满眼都是大地的灰黄色,被水流切割得如同肥腴的脂肪。睡了一觉,睁开眼睛,看到的还是褐黄色,时间似乎并未曾流走。一定是面对着青藏高原的褐土,作曲家才写下“那仿佛不能改变的庄严”这样的句子。
褐土是不能改变的庄严,只不过有时候会飞上天去。在春季大风的日子里,拉萨河谷的风经常卷扬着漫天褐土,仿佛褐色的帷幕一般覆盖拉萨。
春耕开始,人们犁开褐色的土地,播下种子,于是一切都被染上了褐色,人们的头发、手指、牛蹄、拖拉机的车轮、锄头。庄稼播种后,土地短暂呈现出碧绿色,但是棕褐色的群山在远处看着:等着吧,收割后你又会回归到褐色,这才是大地真正的颜色。
褐色是沉闷的,但正因为如此,褐色和其他颜色的互相映衬,才有了青藏高原最惊人的图像。
郎色林庄园在扎囊县郎色林乡,雅江之旁。这里是农业区,褐色是绝对的主色调。在视线的尽头,山脉和田野相接之处,能看到一栋淡褐色的建筑,格外高大,耸立于田野之上。这就是高达七层的古堡郎色林庄园。
要在田野上足足走5公里,才能接近庄园的壕沟和外墙。壕沟深达数米,只有吊桥可以通向大门。走进外墙后即可发现,原本庄园堡垒下的众多建筑群,只剩下了褐土和砖石的遗迹,残存着不到一米高的厚墙。
但是堡垒本体还在,高耸于平野之上。墙体的石灰已经被无所不在、饱含沙土的风磨砺成淡褐,若不是有大小窗户,会被认为是一面陡峭光滑的岩壁。而正是这建筑上不动声色的褐黄色,仿佛被无数岁月打磨干净的岩石,才能反衬出那些大小的窗户、雕花的窗栏、红色的护木和窗格,像是大小的眼睛和嘴,拼命地看着外面,想要说些什么。
一瞬间让人想起西藏许多地方的摩崖岩画和石刻,也同样是在坚硬、平板的褐黄色岩石上,突然展现出佛龛、鲜花、大海、飞龙、佛,还有若有所思的大师们。没有这坚固的褐黄,大约岩画也好,郎色林庄园的窗户也好,不会显得如此惊心动魄,有如此多的故事想要说。
而当你离开庄园之后,它又退隐到褐黄色的田野中去,以此为自己的保护色、铠甲和归宿。
当褐色遇见山谷
拉萨的色拉寺向北登山,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攀登,就会进入到色拉乌孜山的布道,也是每年转山节必然经过的转山道。
对于这个山谷,拉萨人非常熟悉,大片的褐黄色威压拉萨城北,山上有黄色的小寺院以及涂抹成红色的巨石,最后一抹阳光总是滞留在山坡上迟迟不愿离去,小寺院的玻璃刺眼地反射着日光,让拉萨人眯起了眼睛。
除去一片褐黄,这里便什么也没有了。看似如此,其实并非这样。
登山的道路除了荒芜且大风的山脊,还有一条是山涧,这里生长着众多的乔木和灌木,很难前进。实际上,随着一条细细的水流,一路都有树木生长,虽然和大片的褐黄山体而言仿佛微不足道,却是连绵直至山顶的小寺。
即便选择没有繁茂植物的那条道路,褐黄色被放大之后,依然呈现出多样的风格:巨大的岩石、微小的沙粒,横贯岩石面的石英带,脚下随处可见的风马旗和哈达,都在讲述这片山崖的勃勃生机。
到达小寺之后,道路变为横向,小寺坐落于一片小小的树丛中,树丛的核心是一口泉水井。沿着这条道路向东,逐步下坡,就进入了夺底沟中。沿途还会经过几座小寺庙:白色或者红色的墙壁,闪亮的玻璃窗,圆弧状或者梯形的外观,精致的小景藏在褐黄色山岩的褶皱里。远远听见高处有人说话,抬头上去,却看不见人。
随着夜幕到来,褐色的山体逐渐变成褐色的巨影,而山脚下的拉萨却闪亮起来,像是美丽的幻影倒映在山体上。
然而褐色依然是原色,明天早晨的太阳会再一次毫不吝啬地大笔涂抹褐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