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网上对藏族人的褒扬很多,实则有些过犹不及。藏人民族性和藏文化、乃至所谓藏区汉化的议题,其实因为外界了解不够而颇多误解,生为藏族的作家阿来对此就有深入的分析。让我们从70年前外国探险者的书中,一步步找到关于藏族人最初被“发现”的印象。
终于我在一本叫《被遗忘的王国》的书中,见到了对那些频繁出现在丽江世俗社会中的藏族的详尽描述。
比如以丽江为重要物资集散地的滇藏间茶马古道上西藏马帮的记述。
绅士而强悍
外国人笔下最早的藏族人印象
“前头有一阵杂乱的响声——铃子的叮当声、铁器的铿锵声、喊叫声和牲口踩踏声。那是从城里出来的一队藏族马帮。不久,马帮的主人骑着肩宽体壮、粗毛蓬松的矮种马来了。他们是两个藏族绅士,穿着华丽的红色丝绸衬衫和厚实的上衣,腰间系着彩带,头戴绣金宽边帽。
“‘你们上哪儿去?’我用藏语向他们问候。
“‘去拉萨。’他们咧嘴说。然后其中一个用漂亮的英语说:‘先生,请抽支香烟。’并且递给我一盒菲利普.莫利斯牌香烟。
“他们慢慢前进,不一会马帮跟上来了。我们拉马到路边以便马帮通过。藏族马帮不像下关到丽江的白族马帮,他们悠闲地行进,没有猛烈冲撞的危险。骡马进入西藏不驮140磅至180磅重的驮子,而只驮80磅到100磅;他们不像白族马帮一样钉马掌以防马在石头路上打滑。藏族马帮一天能走的路程是很短的,20英里为限。牲口得到很好的照料,总是显得膘肥体壮,养得很好。从丽江经过拉萨到印度卡里姆邦三个月的跋涉,如果要牲口存活下来的话,驮子轻、路程短和饲料充足是必要的。途中没有大道,只有一条要攀登的弯弯曲曲的山路,通过阴暗多石的峡谷,沿着陡峭的大山忽上忽下,涉过咆哮的冰川溪流……
“我们遇到的马帮和任何其他典型的藏族马帮一样。头骡戴着面罩,上面用绿宝石、珊瑚、紫水晶石和小镜子作奢华的装饰:耳边有红色丝带。头骡上有一面三角黄色旗,作绿色锯齿状镶边,暗含的藏语意思为:‘丽江——卡里姆帮运输线’。每20匹骡马为一组,由一个步行的藏人看管。这藏人扛着枪,带着一只脖子上套着红色毛织花环的大藏狗。”
无独有偶,这样的马帮,埃德加.斯诺也在昆明到大理的马帮路上遇到过。他的记叙突出了藏族马帮的强悍的一面:
“距离村落不远,我们遇见四十来个西藏人,身材高大,裹着羊皮,穿着手工纺织的黄麻长上衣。他们赶着大约六十头骡子,全都驮着很重的驮子,牲口疲惫不堪,身上沾着泥块。他们人人都带着武器,有的扛着老式的毛瑟枪,有的挎着长剑,插在加工粗糙、嵌有银丝装饰的剑鞘里。他们气概威武,肩膀宽阔,走起路来步子很大,表现出山里人从容不迫的气度。
“我们的人有一个停下来去问路,回来时带回来很有趣的故事。这些西藏人看来是达赖喇嘛的使者,全部都是从拉萨来的,带着礼品送给龙云。他们经过巴塘,沿着云南西部崇山峻岭中的荒凉道路,来到云南府周围的平坝,大约花了六十天时间。他们沿途并没有受到匪徒的袭击。昨天,距离省城昆明只有五十英里了……他们却遭到了五六十个汉人匪帮的袭击,当他们正要进关的时候,那些人冲了下来。
“英勇的西藏人没有逃跑。他们十分愤怒。虽然匪徒人多,但他们据关固守,保护着骡马,以西藏射手的准确性回击。袭击者没有料到会遭遇这样的抵抗,惊慌失措,陷于混乱。大约一半人被打散后四处逃逸。西藏人并不满足于此,他们发起反攻,把土匪逐回山里,共击毙一人,伤俘四人。他们把俘虏押送进村,交给当驻军长官……就是这一个军官来到围墙外迎接我们,护送我们进入老鸦关。他说如果西藏人把这件事报告给省主席,他肯定要被撤换。”
这也是民国,这也是被今天一些人心醉神迷的“黄金时代”的民国,有“民国范”的民国。
但这不是我的兴趣所在。让我兴奋的是终于在一些文字中看到了普通的世俗的藏族人形象。直到今天,在中国人大部分关于西藏或者藏族人的书写中,总是那些自己就是神的教派领袖与高僧。普通人消失不见,日常的世俗生活消失不见。倒是这些外国人,不受汉藏双方都热衷的权力书写,而注意到了日常生活中,那些更普遍的世俗生活的存在。中国人出于旅游开发的需要,热炒茶马古道这个题材已经十多二十年了,但这样详尽描述茶马古道上流动生活的真实文字,至今不可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