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是一个能引领你的地方,不需要依靠或发现,人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吸引住的,以至于可以忘记了时间。
定格当下的存在感
从2000年开始,王挺每年都会去一次西藏。他平时在杭州经营建材生意,时间一长,就开始了对西藏的下一次期待。最开始也是游客心态,藏地风景对长在江南的他有一种天然的异域吸引力,他挑战过滇藏线、川藏线,自驾、骑车、徒步,追求每一次地点的新鲜和方式的奇特,直到后来渐渐意识到,他其实还是通过外在的猎奇去弥补内在的空虚,把去西藏变成了一种后现代行为艺术。
2003年他去纳木错,那年是羊年,而纳木错正是属羊的,所以那一年转湖的人特别多。在湖边的扎西半岛上,他和一户来自当雄的藏人吃住在一起,白天和他们一起转湖,每天转一圈,如此转13圈才算圆满。晚上转湖回来后,就在帐篷里和男主人巴桑喝青稞酒,看星空。
有一天王挺向巴桑问起对身边亲人天葬的看法,巴桑说,人生无常,该来的总会来的。不过,爸爸死了后,我想不起爸爸的样子了。他半开玩笑地恳求王挺,你能给我拍张照片吗?我不想到了那一天,我的孩子们也想不起我的样子。
王挺说,传统的藏人没有拍照的习惯,他们觉得人生无常,肉身无常,甚至记忆也是无常的。他印象最深的是一次转山时遇到一个从那曲来的女人,怀里有一个五六个月大的孩子,已经冻死了,但那女人脸上看不出悲恸表情,甚至是平静从容的。
在西藏,这种坦然接受无常的生死观很自然。从纳木错回来,王挺开始系统地给藏族家庭和修行者拍照片,每一年回去寻找上一年拍过的人,记录下无常的生命变迁。
他选择的是一种大画幅的老式座机,黑白胶片,有4×5英寸、8×10英寸两种规格。这种古典式相机和胶片不像数字相机那样即刻显现,从冲洗开始,显影、放大、装裱、干燥、调试,每一个环节都是缓慢和不确定的,王挺觉得这正与西藏的无常性所吻合。
王挺觉得大画幅相机的不确定性,正与西藏的无常性吻合
最近几年,他逐渐将拍摄主题集中在西藏的修行者身上。那是在两年前,王挺在杭州接待一位西藏来的修行者,随行还有一个更年轻些的尼姑。他猛然想起若干年前在青朴修行地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那一次他跟藏人们一起,天不亮就坐上大卡车赶到青朴,十几个尼姑聚在一起念完经后,一个清秀的小尼姑拿了一个青稞蛋糕给他,上面有一粒红枣。一问,眼前的桑吉卓玛正是那个当年让他感动的小尼姑。他们成了好朋友,王挺开始每年去一次青朴给她拍照片。
每一次爬山上去,桑吉卓玛必定给他煮一碗青稞面,像对家里人一样。王挺说,其实用这种相机拍修行者有很多限制,禅房里光线暗,这种镜头景深浅,曝光慢,拍摄者一抖动,或者被摄者一挪移,照片就废了。但给桑吉卓玛拍的每一张照片都很好,这简直不是摄影,是运气了。从桑吉卓玛开始,王挺开始将镜头对准这些修行者,特别是隐修的人。
他觉得,这些僧人在镜头前完全没有摆拍的概念,所以就用黑白胶片呈现他们的日常状态,更有打动人心的力量。当然这些修行者也是西藏的一个标志,他们的背后是一个藏族家庭,一种信仰。
最近王挺已经不再执著于藏地风景里的奇异了。他已经接受,最让人难忘的风景,总是留有遗憾的。也是2003年在纳木错,他的相机没电了,那种电池只有拉萨才有,他急着找人带他回拉萨。
那时候还没有多少游客,做生意的人也少,只有一个当雄人拿着拍立得给千里迢迢赶来转湖的人留影,因为藏人平时很少照相,他在这里的生意很好。王挺和他商量,让他明天一早骑摩托车带自己去县城里坐大巴车的地方,那人答应了。没想到当晚就下起了大雪,足有二三十厘米深,没到膝盖下,他想那个当雄人肯定不会来了。没想到一早就有人把他摇醒:“走吧,走吧!”
雪很大,路都很难找到,摩托车的挡泥板一会儿就被冻住了,把雪踩掉继续开,从一个帐篷里窜出一条狗在车后面拼命追。开到念青唐古拉山上,天慢慢亮起来,眼前竟然出现了“幻日”,当雄人也吓住了。
“什么东西?”这是一种冰晶云反射下的极罕见景观,三个太阳连在一起,笼罩着光圈,背后是泛着幽幽蓝光的银白色山峰,后面还有狗在追。王挺说,这景象像在梦中,他到死也忘不了。后来他们翻过5000多米的山口,山背后一点雪也没下,他当天就从拉萨买了电池赶回来,山这边的雪也化得差不多了,当然,幻日也早就不见了。
其实每一次去西藏,王挺都有很严重的高原反应,头疼、发烧,三四天起不来。他却坚持,高原反应不是障碍,而是一种深入体验西藏的方式,一步一喘、一呼一吸之间,甚至在这里的各种病痛、危险、际遇,都有一种不被外界环境所牵制的当下的存在感,这是在内地的纷繁现实中感受不到的,也是这种存在感吸引他一次次回到西藏。
或者用他曾在拉萨开客栈的好朋友王郢的说法,生活在一个地方,有时需要朋友相互依靠,有时需要一个人有足够的能量去发现好处,可是西藏,是一个能引领你的地方,不需要依靠或发现,人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吸引住的,以至于可以忘记了时间。
王挺现在正在筹划明年萨嘎达瓦节期间去冈仁波齐转山。明年是马年,神山冈仁波齐和佛祖释迦牟尼都是属马的,马年转一次的功德,等于平常年转12次。上一次2002年的马年转山他也来了,目睹几百人在塔尔钦转山入口的广场上把挂满经幡的柱子竖起来,不下5万人围观。很多藏人脸上涂满羊血,干燥以后变成鲜红的膜,再用一层红纱蒙上双眼,以此防光防晒,他决定这次多带一些墨镜和手电筒过来给他们。
王挺拍摄的西藏蔡公堂制作察察的老人诺布旺堆夫妇与孙子
寻找魔幻现实故事
尽管如今杜冬不太愿意承认,但他其实是被一个路上认识的康巴姑娘牵引着来西藏的。那是2007年夏天,他第一次来拉萨,正逢藏地最盛大的节日“雪顿节”,小小的甜茶馆里很多人用他不懂的语言聊得热火朝天,但他满心想的都是那个双目明净的姑娘曲西,只住了两天就匆匆离开拉萨去见她了。
这个南京小伙子很快发现,他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追求一个康巴姑娘,“不会唱歌、跳舞、骑摩托、挖虫草、打架,也没有康巴汉子标志性的飘逸长发,说情话的能力更是一塌糊涂”。
但这段漫长的单相思却让他能够长时间地沉浸在康巴人的生活中。曲西的家庭始终敞开大门,尤其是在虫草采集季节开始的时候,每天晚上睡在家里的亲戚人数始终是个谜。
他也跟在这些康巴人身后上山挖虫草,恰逢一场盛大的法会。“喇嘛们在弥天的桑烟里通过巨大的音响向整条山谷宣讲今天不要挖虫草,避免杀生;老人们爬满山岩,挂上经幡;但年轻的小伙子们依然偷偷摸摸别上小铲子爬上山去:一天多达上千元的虫草收入实在诱惑力太大了。”
他还记得在2009年的藏历新年之夜,曲西的母亲如何一个人走进家中的小佛堂,向满墙的高僧大德们独自祈祷,并在供佛的铜碗里斟满了净水,她抬眼向上,直视昏冥,仿佛在她的头顶敞开了一条通向天界的无形阶梯。如此种种的记忆碎片让杜冬又着迷又困惑,他觉得在这座迷宫般的千年古城里能找到藏地文化的根源,没准还能找到追求那康巴姑娘的秘诀。
吸引他深入西藏的另一个原因还是一个康巴人,扎西达娃。这位小说家所写的拉萨和西藏是上世纪80到90年代的样貌。“他的故事像是火锅一样容纳最奇特的想象和不可思议的人物:被偷走记忆的小提琴手,走完一段旅程变成婴儿的青年,还有一个叫作‘八朗学’(藏语意为‘黑帐篷’)的流浪汉营地,充斥着强盗、情敌、复仇者和朝圣者。这些人物的故事容易彼此混淆,因为所有的故事都在同时地、无数次地发生。”
到神山冈仁波齐转山的藏人
他2011年来到拉萨所住的第一个房间在“甘丹康萨”,距离文成公主修建的唐代古刹小昭寺只有10米距离,早晨寺庙里的法鼓会把他惊醒,金顶上反射的阳光像是一团大火。
那里是纯正的拉萨老城区,他起床后就到一街之隔的边巴茶馆去喝茶,边巴的意思是“星期六”,那里有一位如大象般敦厚的拉萨大妈。甜茶一壶3块钱,藏面也是3块,就可以坐足整个上午。
这里坐着的都是拉萨的大妈们,她们每天必来,抽鼻烟、喝茶、听广播,谈论着街坊又有谁过世了。杜冬听来的第一个故事来自其中一位同样名叫边巴的大妈。
她终身未婚,吃低保,没有转经筒也不太转经,除了在茶馆里喝茶外几乎没有地方可去,但是她异常快乐,经常毫无征兆地起来跳舞,然后跌坐回去笑得双手捂面浑身颤抖。有一天杜冬终于忍不住问她是否去医院看过病,她非常高兴地取出一张整齐的纸,上面是街道盖有公章的公文,证明这位“星期六大妈”的确患有精神疾病。
杜冬目瞪口呆,“她就这样像鱼一般躲过了所谓生活的严峻审判,滑滑地溜走了”。于是他心甘情愿地用笔记本电脑为她播放了许多首舞曲来伴奏,她越发步履轻盈,手势奔放。茶馆的老板边巴则没有这样的幸运,2012年底她突然开始囤积白蜡烛,达到数捆之多。她解释道,听许多人说,2012年12月12日开始要全世界天黑三天。12月13日早晨,杜冬特意又去了小茶馆,发现她一如既往地在小昭寺的墙根下通煤炉。
杜冬说,或许现在的拉萨已经在改变了,扎西达娃所写的那个如同吉普赛人大篷车队一般的八朗学如今早就变成了电影院、酒吧和咖啡馆,黑暗的小巷曾经有预言家和降神者出没,如今路灯彻夜通明。
他觉得,只有这些听来的故事,证明世界尚未变成平淡无奇、到哪里都一模一样的时代。而他自己的故事,就像是碎片一般散落在听到的所有故事中,并不连贯。甚至那段康巴爱情也变成了一个魔幻现实的故事,六七年过去了,姑娘曲西依然漂亮,但她现在每天的生活就是微信、喝茶,或者盯着电视几小时看字幕易懂的动画片。
杜冬(右)在萨迦北寺与偶遇的老喇嘛聊天
画唐卡,找到自己的方式
2008年,张春莹在上海看了一个展览。对于这个做设计的上海姑娘来说,出入各种艺术展都是生活中的寻常事,不过,有一次展览格外打动她。那是西藏夏鲁寺的几个喇嘛前来,展示一个坛城沙画的全过程。
在展览现场筑起一个圆形土坛,喇嘛们戴着口罩,通过或轻或重地敲打装满沙子的锥形容器,将数百万粒沙子漏在模板上,细细堆砌、勾勒,花费数日构筑着变化多样的本尊神及眷属众神聚居处的模型缩影。
而且全过程一气呵成,就像僧侣们将自己脑中的烂熟的世界观默写出来一般。最让人震惊的是,待到这座费尽心力构筑的圆满之城显现成型之际,喇嘛们即刻毫不犹豫地扫掉,沙粒被装进瓶子倒入河中,一切重又化为泡影。
那时候张春莹对未来的设定很清晰。她有一个为人羡慕的工作,为奢侈品牌代理商Joyce做店面视觉陈列设计,让这些奢侈品以最光鲜独特的姿态面对那些挑剔的顾客。
从Joyce来中国开设第一家店面开始,她总共参与了36家Joyce店的设计,还曾作为大陆区的唯一代表,参与香港中环Joyce旗舰店上下三层的陈列设计。她计划去香港深造,进一步了解奢侈品,最终成为奢侈品买手。她对本刊记者说,那时候天天泡在全世界最高端的奢侈品中,最向往的地方是纽约、意大利,对乡野生活甚至有些反感。
只不过有时候也会想,这些来Joyce消费的顾客,从不为生计发愁,但也并不快乐,反而是那些来自藏区的普通人,生活中要面对无法想象的苦,但心里却是无法想象的快乐。2010年外婆过世后,她又想了很多,放弃所有一切去西藏,就是一个念头。
张春莹和师兄弟在达孜的唐卡学校
深入西藏有各种方式,有些人学藏语,找上师,学设计的张春莹喜欢画画,她就尝试去学唐卡。
最常见的唐卡定义是“西藏的卷轴绘画”,是可以移动的神像。来之前她并没有朋友在西藏,只是“靠着运气和强大的自信”。她在抵达西藏的第一周就找到了丹巴绕旦老师——西藏大学教授,勉唐派唐卡传人,更幸运的是老师肯收下她。
她后来了解到,传统的唐卡传承非常严格,只传给藏族人,男孩子,这在丹巴绕旦的父亲那辈是严格遵循的。但是到了丹巴绕旦这里,他发现西藏的唐卡画师越来越少,于是改革师徒式教学为普及式教学,也不收学费,弟子中有男有女,有汉族人藏族人,中国人外国人。
为了学习得更深入,张春莹在一年后搬到了丹巴绕旦的大徒弟洛桑开办的唐卡学校住宿学习,她是来这里的第一个汉族学生,和40多个藏族学生同吃同住。学校在拉萨郊区的达孜县,这是个典型的藏区小县城,有一个靠山的寺庙,一条大马路,很多的茶馆,每天的生活特别简单,除了画画就是画画。
而画唐卡又是一件非常磨人的事情,困难重重,需要绝对的专注力、意志力和平静心。张春莹说,这正是她在上海或其他地方体会不到的东西,也是她一直在寻找的。
传统的唐卡学习,一般要经过两三年线描,在完成13个佛像的线描后,才有资格开始学上色,大约两年上色,然后是一年上金,一年“开眼”——画佛像的眼睛,之后才能独立完成一幅作品,完全学下来六七年算是正常的。
张春莹曾经用三个月画了一幅唐卡,在最后一步“开眼”搞砸了,十分可惜,所以她现在也不再着急出作品,把眼睛空着或者交给师父去画。张春莹说,画唐卡的过程十分耗体力,也伤眼睛,因为要用自然光,又不能直射,上色需要很精细,眼睛一会儿就觉得干涩了。
唐卡绘画采用渐变色点染,每一笔下去都要又快又准确,笔上不能蘸水太多,少到要用口水去润笔头。一般说男的唐卡画师画到50岁,女的画到40岁,眼睛就不行了,也很难出作品了,而且他们倾尽心力完成的唐卡画作都不能署名,可以说完全不在乎自己。
张春莹日常接触的唐卡画师——哪怕像丹巴绕旦老师这样的领袖级唐卡大师也极为低调谦逊,这给她小小的傲慢心上了一课。张春莹从小学画,各种类型的绘画,素描、油画、漫画,都需要去创造,去表达自己的东西,越独特越好,可画唐卡是要先抛开自我,进入它的世界,遵循《度量经》的严苛法则,然后才能有所表达。
有才华的唐卡画家在近似单调的画面中,一束野花、几块岩石、几个动物就能把整个画面活跃起来。张春莹一开始学画唐卡在乎的是技法、技巧、画面的好坏,后来就只在乎自己的状态了。她说,艺术家不在乎作品了,才是艺术做到头了,就像她2008年在上海看到的夏鲁寺坛城沙画。
在拉萨,张春莹还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两个人开了一个小小的唐卡画室兼咖啡馆,站在阳台上能望见大昭寺的金顶。咖啡馆位于八廓北街的一栋木头老房子——赛康宫里,它曾是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的住所,然后被用作清政府驻藏大臣的办公地,后来则成为民居——邻居们全是藏族人,大妈们通常早晨沿着林廓或八廓转经,上午去茶馆喝茶,下午再回来干家务,串门,对门一个两岁小男孩几乎就是在他们的咖啡馆里长大的。
不过作为咖啡馆,这个位置实在不算好,入口不在主街上,偶尔才会有游客从大昭寺出来,好奇于这个阳台正对八廓街的木楼,绕着崎岖的木楼梯找上来。这样的游客也大多不赶时间,愿意花上一天两天的时间在这里画唐卡,哪怕只是画一个线描的佛头。
在拉萨的时间过得很慢,但来咖啡馆的毕竟是游客,来来去去,不能持久,再加上张春莹也想和男友稳定下来,他们在今年初选择离开了。回来仍要面对生活中的各种压力,但张春莹更感觉到这几年学习唐卡的珍贵,她又在上海开了一间唐卡会馆,报名的人不少,而且可以把学习固定下来,教授四节课,断断续续完成一幅画则需要三个月时间。
大多数来学习的人从来没有绘画基础,从度量线描开始到最后完成,是一个很大的跨越,整个过程下来有很多感悟。张春莹说,现实生活中每个人都有各种压力和烦恼,大同小异,也都有找不到出口的时候。静下心来画一幅唐卡,就像一个出口,或者一面镜子,重新来看清自己。
张春莹原来在拉萨的咖啡馆所在地赛康宫已经改建成一个博物馆,她似乎也不是很留恋,因为如果能找到自己,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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