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雄鹰一样停驻在长安街上，眼里有蓝天白云，有雪域草原，有格桑花和牦牛群；他用藏式特有的目光打量着这个钢筋水泥构筑的文明世界，如骏马般健硕的身影形成都市里一道独特的风景。
甲塔
讲安多藏语的牧民舞者
在藏族众多雷同的名字中，甲塔这个名字比较独特。他说是印度活佛取的。
这个用4年完成了小学六年藏语学习的青年，总是温和而羞涩地微笑着。因为要放牧，难得有学习时间，他特别用心专注，故而让这种精神也成为了他的一种特质，在他十五六岁被某艺术团选中去习舞的机遇中，他得以因为这种特质而留存下来，百里挑一地成为民族舞蹈演员。
要跟七八岁就开始练舞的人同台媲美，付出的艰辛常人难以承受，但他还是成为那个百人艺术团里的佼佼者。
那时候他留着长发，戴着比较大的民族特征的左耳环。藏族青年浓眉下的眼里闪过一道光，让人联想到高原精灵雪豹的样子。桀骜隐在眉间，游牧民族勇敢坚韧而又强悍的本性流淌在他的骨血里。
“我从小就会用水壶煮饭，煮得很好，阿爸教的，家里只有水壶，没有其他炊具了。”他的语气里有那种天然的满足和喜乐，丝毫没觉得这是一件伤心的事。
没有鞋，从小用一块牦牛皮，底下放些草，放进脚，绑在腿上。特别滑，尤其是冬天冰封草原的日子，从山上直接就滑到山下了。有一次滑进了冰河，藏袍全湿了，很不容易才爬上来。那时候他十来岁，独自放牧牛群，也放牧自己。
如果爬不上来呢？好像没有这样的问题存在。
经常十天半月他都没有人对话，他习惯了白天跟牦牛对视，晚上躺在帐篷里看星星月亮，用藏袍温暖自己。
“有一次，村里有个人居然可以自己发电，还弄了一台小小的黑白电视机，没有电视信号，五毛钱看一个电影，阿爸给了我五毛钱去看了一个电影。”当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是那种到了天堂般的幸福与满足。电影里的歌舞表演引发了他藏族的天性。
藏族人会说话就会唱歌，会走路就会跳舞。从那以后，草原成了他的舞台。
在他七八岁的时候，就跟两个小伙伴一起走几天几夜去转经拜佛。是那种说走就走的特殊旅程。父母家人不知道，没有任何钱粮可准备，除了身体和时间，一无所有，知道一个大概方向，小伙伴说走吧，就走了。然后十天半月后回来。
沿途的藏族人都会给吃的，走到哪里就睡到哪里，藏袍既是服装也是被盖。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那种长长的、或宽或窄地伸向远方的东西叫做路。雪域高原，处处无路处处路。
2006年的时候，村里开始有电了。有电的世界很不一样。他知道了，那种叫做路的东西可以通往外面的世界。
这个温顺和倔强并存的少年，那种与生俱来的对命运的服从和抗争同时存在于他的身体里，他带着他的嘎乌、念珠和藏刀出发了。
他知道有个地方叫拉萨。第一次到拉萨时，他差点死在外面，饿死，有一次三天没吃东西。不懂汉语，不懂过马路，不懂外面世界的任何规则……
幸运地被老家组团来拉萨转经的团队收留，一路辗转转经数月后他又回到了家乡。
在家停留数月后，少年又出发了。第二次到拉萨，单纯的少年开始懂得了藏族人脸上深沟一样的皱纹不叫沧桑，叫岁月；而人群里发生的各种故事，才叫沧桑；那条长长的叫做路的东西，是一种虚幻，走着走着就断了；他不知道有一个词叫做希望，那种与生俱来的绝望常常控制着他，让他认为任何努力和挣扎都是没有用的。
认命与抗命的胶着状态，将他的希望停驻在随身佩戴的嘎乌、念珠和藏刀上。
直到有一天，他被艺术团选中了。这个讲安多藏语的少年牧民成了一名舞者，开始了自己的追梦之旅。
都市牧场
需要勇敢地飞翔
北京像个花园，这里已经有很多格桑花在开放。
藏族青年甲塔遥望着这里由无数灯火组成的满目繁华，不知道每一盏灯火之下定然有着无数个悲喜人生；在这里，繁华与陷阱同在。
他告别了那片遥远的水草，剪去了长发，摘下了佩刀，脱下了藏袍，收藏了他的嘎乌，带着不羁的印记，以及不识一句汉语的大脑，像雄鹰一样降落在长安街上。在牧区，时间就是白天和黑夜；到了艺术团，白天练功晚上演出；时间是用块状来衡量的，大块大块地，像草原一样平静重复到没有标记。
在都市，时间按分秒来计算，当你差几秒，地铁门关上了，飞机飞走了；学费按小时计算，知识用流量来衡量。
在这里，一种文明对抗着另一种文明，一种倔强对抗着另一种倔强。
他用心专注的精神再次发挥作用，从汉语拼音开始学起，一直学到中高级；同时发挥自己的舞蹈专长，学习训练模特能力、影视表演能力；学习了解自己，了解活着和生活的差异性；学习读一本书，读诗……
他用自己的文化特质、具有强大精神传统和内生力的民族文明对抗着现代文明世界里的各种潮流；用风声、鸟声、虫声、狼声对抗着钢筋世界的各种嘈杂；用对神山、圣湖、对雄鹰的崇敬，对抗人类社会的各种诟病。
都市牧场，需要勇敢地飞翔。
与生俱来的坚韧顽强和聪明才智，让藏族青年甲塔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生存法则：相信因果，遵循大自然的规律。
这就是藏传佛教的精髓吧。
北京几年
始终怀揣敬畏之心
勇猛、坚韧、强悍、执著、聪慧、善良、温顺、羞涩，有一种虔诚和悲悯的力量，有一种苍凉和悲壮的辽阔，有一种极致的干净和安静的神秘……这些都混合在藏族青年甲塔身上，让其本身就成为了天然的原生态艺术品。
在北京几年的学习和生活，他又增添了一种都市文艺青年的气质。
当北京一科技公司的CEO跟他相识时，一下子被他所吸引了。她发现他总是那么虔诚谦恭，对所有的事物满怀着敬畏之心，坚守自己的价值底线；他总是祈祷，希望所有的生命都能得到守护；而燃香亮灯，念经拜佛，传递光明和美好，几乎成为一种日常。她觉得这些正是自己所想要倡导的价值观，于是，藏族青年甲塔就成为了公司的形象代言人。
北京东三环某小区，高楼大厦围绕的中心花园广场上，寂静无人。
偶尔有人经过，会看见一个都市装扮的藏族青年在那里静静地跳着锅庄。如果你运气好，会看见他跳着藏族舞蹈，像雄鹰一样展翅飞翔。
嘎乌嘎乌，谁知道路会伸向何方……
图/李九 文/Jenny D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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