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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调西藏(寻一季灿然的生命)

  2019-05-29 16:39

  八月,雪顿节过后,西藏的秋天不知不觉中到来。一场夜雨过后,拉萨早晨的气温降到了八九摄氏度,远处的山顶积了一层白色的薄雪。“真冷啊!”我对开车的藏族出租车司机自言自语。“是吗?每年雪顿节一过,天就越来越冷了。”他平淡地说。八月下旬,这西藏的夏天才到没多久,这秋天马上就来了……

  寻找秋叶:生命之末的善变

  黎明,拉萨河上空还笼罩着土豆泥般厚重的紫云,当第一缕霞光穿透云层,照射在河岸的小山岗上,山坡顿时成了金色的舞台。身边传来一声斑头雁的鸣叫,它很快掠过我的头顶,还没来得及向它说声“你好”,它就迎着朝霞飞向山岗,很快,又有第二只,第三只……它们这是在早起觅食,为着不久后漫长的迁徙储备着体能。

  阳光透过密林,布达拉宫后的宗角禄康也开始热闹了起来,草尖还挂着露珠,白桦挺直着腰身伸向蓝天,林中不知名的小鸟在栖息。我努力寻找着第一片变黄的叶子,当然这是徒劳,逆光下,能够看到这些嫩黄叶片跳动的脉络,它们在努力呼吸,努力吸收每一缕阳光。一整个夏天,树根都在向它们供给养分,让它们生长,用嫩绿的叶子装点夏季。但它们知道,它们的生命不多了,当秋天来到,牛羊可以迁徙牧场,候鸟可以飞向南方,而树木呢?它们只能静待严冬。此时,树根为了积蓄能量对抗严寒,不会再给树叶供给养分,失去了根的庇护,树叶的叶绿素逐渐分解,树叶也由绿转黄或转红。如果你以为这些斑斓的色彩是秋天才出现的,那你就错了,其实它们一直都在,只是因为夏天不断生长的叶绿素遮挡了它们,现在,新的叶绿素不再继续生成,这些黄色和红色才渐渐显现,如同川剧的变脸,它们隐藏在绿色伪装下的最底层,直到绿色褪尽,它们就呈现了金黄的本真。

  再过一个月,它们的叶面就会开始卷曲,直至收缩成拳头,耗尽了最后一滴血液,干枯的树叶挂在枝头。又再过一个月,深秋的寒风刮过,割断了它们与大树的最后一丝联系,被卷起飞向空中,然后飘飘洒洒坠向大地,融入泥土,再被积雪掩埋,等待来年化作春泥。不过此前,此前它们要用灿烂的金黄,染出生命尽头最后的辉煌。

  风吹麦浪:像那柔软的长发

  “远处蔚蓝天空下,涌动着金色的麦浪……当微风带着收获的味道,吹向我脸庞……随西风飘荡,就像那柔软的长发……”车过江孜宗堡,耳畔正用手机播放着这首李健的《风吹麦浪》,眼前恰好出现一大片的青稞麦田。

  “莫匪尔极,贻我来牟”,《诗经》中的“牟”,即指大麦,这种很早就原产青藏高原和蒙古高原的作物,在两千多年前的《诗经》时代就已传入了中原,这首诗就是歌颂后稷给周王送来的新作物。我们知道青稞是西藏最主要的农作物,却不知道青稞也是大麦的一个品种。眼前的青稞已然成熟,沉甸甸的麦穗压弯了麦杆,微风吹过,泛起金色的麦浪,它们摇晃着头,在风中吟唱。广阔的麦田尽头,宗山上矗立着那《红河谷》中的英雄古堡,风吹麦浪,一钢一柔,英雄史诗也化作了柔软的长发,在风中飘荡

  风吹麦浪,黄色是生命,黄色是收获。眼前的场景让我联想到梵高的麦田,他在自杀前夕画过三幅麦田:《群鸦乱飞的麦田》、《暴风雨似的天空与麦田》和《黄色的麦田》,麦田是他的生命,麦田是他最后的归宿。风吹麦浪,在这海拔4000多米的高原,青稞从三四月份播种,到八九月份成熟,走过漫长的春夏秋,只为这一刻瞬息的燃烧。

  苹果坠地:生命完美的结局

  牛顿坐在树下被苹果砸中,从中悟出了万有引力。以前总不太相信这样的事,因为生活中谁见过苹果落地?可是在西藏,我相信了这事是真的。

  一个秋天的下午,我在芒康的天主教堂里静坐,突然,一阵风从窗外吹来,一股淡淡的苹果香味,带着一丝发酵的味道飘进我的鼻腔。向窗外四下寻觅,这才看到一棵高大的苹果树孤零零地立在旁边的草地上,树上挂满黄灿灿的苹果。夕阳照在枯黄的草地上,竟然有一地的苹果,到处散落,有的已经开始腐烂发酵,却无人捡拾。

  眼前的苹果是黄色的,当然并不是所有的苹果都是黄色,不是还有“红富士”吗?就像不是所有的枫叶都是红色,欧洲的枫叶就不像加拿大那么般深红,在我出生的地方,凉山的枫叶也略带黄色。植物学家关于苹果的颜色会有一整套的理论,例如花青素的稳定性,气候和空气的影响等,但我更愿相信颜色的隐寓,黄色代表激情和快乐。眼前落地的苹果是快乐的,因为它完整地走完了生命的历程,没有被洒农药,没有被人采摘,甚至落地也没有被人捡拾,它或者与大地融为一体,继续为大树供养,或者被动物捎到别的地方,继续生根发芽,长出另一棵生命的大树。

  苹果从花开到落地,这是多么完美的生命,它的朽烂不是死亡,而是另一个美丽的开始。

  油菜花黄:藏地秋日的春天

  人对色彩是有记忆的,想到春天就是油菜花黄,桃李争春;想到秋天,就是红叶满山,层林尽染。当内地的油菜花早已谢幕了整整一个夏天,在青藏高原,菜花正是最灿烂的时候。

  五十三岁的尼玛开着崭新的拖拉机,拉货的车厢里坐着他的妻子和在西安上大学的儿子,一家三口沿平坦的中尼新公路去县城卖了菜回来。中途,尼玛停车带着儿子拿了铁壶去加油站买柴油,妻子坐在车厢边上休息,路边是粉红的格桑花,远方是大片的油菜花海,她静坐着,背影像幅油画。

  西藏的油菜花比较矮小,在蜿蜒的羊错雍措湖畔,不时会有一簇簇,一片片的金色菜花和黄色的青稞田交错点缀着大地。一路春秋,春天与秋天同在,这是青藏高原特有的景象。过了帕拉庄园,到了江孜境内的热索乡以后,地势变得开阔,菜花也由小片延伸到了无限的远方。

  虽然西藏的油菜花比内地整整晚了一季,但她的灿烂衬托着枯黄的麦田,显得更加的生机勃勃,在树叶即将坠落,麦田已然收获的季节,她却令人震慑地怒放,用绚丽的黄色,宣泄着生命的不屈、振奋和快乐。

  从到西藏开始,我就一直在寻找不同的色彩,直到这时,我才知道,色彩并不只呈现于眼前,色彩其实一直在你心中,只要心中满怀希望和梦想,纵然是万物萧瑟,白雪茫茫的冬季,你的眼前也会是一片春天。

  文/肖枫 图/摄影师阿杰 肖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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