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罗生门之拉萨向东:连载二十一

 

  汽车一路哐哐地向林芝驶去,到了八一镇,王老板喊着下车,把妙莲带进路边的木板房,他说:“累死球了,明天再走。” 妙莲吃了一惊,看着稀稀拉拉的灯火,问他还有多远。他说如果102 的通麦天险不塌方的话,明天晚上就能到易贡,妙莲便不再问什么,跟着他们进了房间。大通铺,一人 10 块钱。安排好住的地方后,王眼镜带妙莲他们去旁边的木板房,点菜时,胖女人不停地说,够了够了,点那么多也吃不完,最后硬是让店老板取消了两个肉菜。

  吃完饭出来,王平提议去街上逛逛,胖女人说,她累了要睡觉,不跟他们走,王眼镜便带着他们往亮灯的地方走去。但很快王眼镜就说有事要办,单独离开了。那时的八一镇就一条石板路, 几间木板房,到处都是沼泽,还不如内地一个大一点的村庄热闹, 一泡尿的功夫就把这个所谓的城镇逛完了。

  几个人里面,王平是唯一上过高中的,算是有点文化的了。他说这是他第三次来西藏,理所当然地为他们介绍起了工布的风土人情,特别是美丽的工布姑娘。他口沫横飞地说,他们修路的那条沟里女人贼漂亮,只要用点心思就能追上,去年他们工地就有个山东来的男人看上了一对姐妹花,最后把姐姐的肚子搞大, 却把妹妹带走了。不说姑娘的王平还是不错的,他会说些西藏各地区的地质结构,什么横断山脉啊、喜马拉雅的水汽通道啊,藏族历史与宗教的关系啊等等,听得几个初中都没毕业的工友们一愣一愣的。王平说他自幼就喜欢历史,可惜家里条件不好,家里没钱上不了大学。

  妙莲默默地跟在他们身边,心里寻思着怎么打听一下爸妈的消息,却不知道该从哪儿打听起。到处都是黑灯瞎火的,他们只得回到与王眼镜分手的地方等着。等了半个小时,王眼镜才在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的陪同下走了过来,女子娇滴滴地挥手说:“王哥慢慢走,下回再来哈。”妙莲他们才踩着灯光回到客栈。本来胖女人和王眼镜睡在隔壁的木板房里,但王眼镜却非要跟他们一起睡在大厅炉子边上。半夜,胖女人扯着嗓子喊王眼镜,王眼镜装睡不理,最后还是王平说了句:“还让不让人睡了,你去吧!” 王眼镜才极不情愿地去了隔壁。

  第二天仿佛是进了仙人府,318 国道不愧为世界上最美的道路,雪山、森林、河水,窗外的每一帧都是一幅绝美的油画。车子呼哧呼哧地爬上色季拉山垭口,如长矛一样刺向天空的南迦巴瓦峰显现在眼前,阳光照在雪山顶上,金光闪闪,旁边是它的妹妹加拉白垒峰。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从来没见过这么气势磅礴的阵仗。只有王眼镜不屑一顾地说,“这算啥子哟,我们工地上的杜鹃叫映天红,树干长得比胖姐的大腿还粗,有三层楼高, 花是血红血红的,把整个天都映红了,当地老百姓都把那地方叫绯红之地。交通局的刘科长说了,我们的工程叫绯红工程。”

  “绯红之地”,妙莲以前听爸爸妈妈提起过这个词,但没有过多地再去回想,因为王眼镜眉飞色舞的描述,已经让他从好奇变为了憧憬,妙莲已经开始期待那一番绝美的景象了。

  天黑前,他们沿着一个美丽的湖边颠了很久,车子才停下。妙莲斜背着挎包下来,见森林边上稀稀拉拉有几间木头房子和一排花胶布帐篷。一群黑色的小猪追着一头瘦骨嶙峋的母猪吭哧吭哧地跑过来,硬是把母猪扯倒在地,挤在母猪肚子下开始喝奶。

  王眼镜吩咐大伙儿把行李拿进其中一个工棚,一个头发乱糟糟穿着军大衣的老头走了过来,看了妙莲一眼说:“怎么多了个人?没有铺盖哦。”王眼镜说:“是路上捡的,把你的大衣给他盖吧。”老头嘟囔着:“出来打工啥都不带,打啥子工嘛!”就把大衣扔给了妙莲,妙莲被大衣上的汗臭味熏得胃里直翻腾,王平把他的被子拨了拨,说:“你愣着干啥,放下。”妙莲便把大衣放在他的被子边上。

  “你放心,这儿晚上不冷!”王眼镜说完出去了。

  啪!啪!啪!

  妙莲被鞭炮声和公鸡的惨叫声吵醒。

  妙莲走出工棚。天才蒙蒙亮,四周的山若隐若现。帐篷的左边是一台崭新的挖掘机和四台新旧不一的翻斗车,整整齐齐地排着。可能是昨晚上赶到的,晚上睡得太死了,大家忙碌了一晚上, 妙莲一点都不知道。

  只见王眼镜左手抓公鸡翅膀,右手拎着菜刀,嘴巴咬着大公鸡的鸡冠,在工棚前的空地上疯跑,脸涨得通红,动作怪异,好像是从疯人院里跑出来的一样。他突然停下来,把那只惊慌失措的大公鸡举过头顶,不停地原地转动,嘴中念念有词:“前吉祥后吉祥!左吉祥右吉祥!我用大公鸡敬山神、土地公公婆婆,佑我开工大吉,四方吉祥!保各位工友平安吉祥!”说完咔的一刀把大公鸡的头砍了下来,提着鸡脚用鸡血朝东西南北洒了个遍, 特别是挖掘机的前面。

  胖女人满脸崇拜地跑过来,把这只可怜的公鸡接过去,嘴中喊着:“庆祝开工,中午吃鸡哈。”

  王眼镜拍拍手,叉着腰大喊:“开会喽,分班组,领任务。” 有人陆陆续续从工棚里走出来,蓬头垢面,在满是鸡血的草地上歪歪扭扭地站成二三排。妙莲一看,大约有 30 个人,多半是晚上和翻斗车一起赶到的。

  王眼镜面对着大家,双手合掌举过头顶,大声说:“刚才已敬过山神,拜过土地了,绯红工程正式开工,大家鼓掌!”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王眼镜继续发表他的动员讲话,吹起大牛:“我们现在站的地方是易贡乡,这里是零桩号,我们要沿着圣水河和若果河,修一条到昌都边坝县的 99.7 公里长的等外路。刘科长说了,虽然这条等外公路实际上没啥人走,却加强了西藏和内地的联系,多了一条战略通道。这是保密的工程,秘密任务知道不?王眼镜左一个国家战略右一个战略纵深,时不时地把深不可测的刘科长抬出来,果然有用,大伙儿都信了,这群衣冠不整、蓬头垢面的人,立马都觉得自己肩上扛着国家的未来!

  胖女人在一棵红豆杉树下,边拔鸡毛边认真听着,对自己的男人充满了崇拜。

  接下来就是分班组,看来王眼镜跟大家都很熟,知道每个人的特长。首先是炮工组四人,这可是工地上最危险玩命的工种, 为表示尊重,任何工地炮工组都是第一个分班组。接下来是挖机组、装卸组、泥工组、石工组、材料组等,王眼镜一一分配完毕。只有妙莲背着挎包笔挺挺地站在那,没有领到任务,有点不知所措,生怕王眼镜又不要自己了。

  王眼镜看了他一眼,转身走进了工棚,拿出红绿两面小旗递给妙莲,认真地说:“你到安全组,既是组长又是安全员。绿旗行、红旗停,工地的安全都在你手上,责任重大哦!”

  妙莲把旗子接过来,学着电影里的样子比划了一下,感觉威风凛凛。

  胖女人连忙问:“我呢?”

  “后勤组组长,管伙食陪老板睡觉。”王眼镜笑答,大伙儿都哄堂大笑起来。

  这时,一大群绿色鹦鹉飞到周边的杜鹃树上,“咋洗得脸! 咋洗得脸!”喊个不停,妙莲知道木瓜肯定就在周边的林子里, 估计还在生自己的气不肯现身。

  在一片长满树苔的红豆杉林前,随着几声放炮的巨响,号称保密的绯红工程开工了,周边易贡乡的老百姓也都赶过来看。

  妙莲只是打打旗子的安全员,听起来好像很轻松,干的活却绝不比其他人少半分,搬石头、填土方,哪里缺人手就去哪里, 一天下来手上全是血泡。挖机组的王平开的是王眼镜家倾家荡产买的挖机,见妙莲用野刺挑泡,便扔了双手套给妙莲,嘲笑说:“不好好读书出来打什么工哦,你以为钱是那么好挣的吗?”

  确实累,妙莲的衣服从来就没干透过。易贡雨多,妙莲时常光着瘦骨嶙峋的上身,背着挎包拿着小旗,挺直小身板冒雨打着旗子。王眼镜说了,哪怕下个刀子工程都不能停。

  “没办法,家里条件不好!”妙莲说,他坐下,小心把掌心最大的水泡挑破,渗出的血丝开成八瓣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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