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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日神山:百度地图上都找不到的神山

藏客旅行  2021-12-05 21:27

 

 

“在藏族人心目中与冈仁波齐、梅里雪山齐名的扎日神山,却在地图上和绝大多数文献里都见不着身影。这座曾经被中国、印度、不丹几国的佛教信徒视为圣地的神山,因为非法的“麦克马洪线”的存在,只有过4次完整的转山—最后一次在1956年结束。这一次,我们再次冒险进入....”

 

 

经过一天疲惫的旅程,我们一行终于抵达隆子县城,城市格局复制着千篇一律的西藏小城市模型—各种单位划分的蜂巢状网格,三两条宽阔得让人心慌的马路,老城区蜷缩一团,分布着杂货店和川菜馆。
 
我和多吉进城虚应了一圈,不约而同扭头向雄曲河边走去。雨季的雄曲水流湍急,裏挟着混沌的力量,在喜马拉雅山脉北麓冲撞奔流,隆子县城即坐落于雄曲河畔一块相对开阔的台地上

▲ 图片来源:中国农林科技网
 
如果从高空俯视,整个雄曲河谷遍布着类似口袋形的大小台地,在孕育着古代文明的同时,也从地理层面赋予这些文明顽强的独立性
 
虽然隆子早自14世纪帕木竹巴政权时期就有“宗(县)的设立,但割据河谷的两股地方势力长期与之分庭抗争,直至17世纪格鲁派一家独大以后,方才逐渐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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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一天的旅途中,遍布河谷村庄的碉楼遗址不断冲击着我们的眼球,于威严中提示着湮没的历史和文明的多元。
 
但我们没有耐心去聆听每座村庄的故事,隆子县城远非终点,我们的目的地是扎日神山
 
 

 
 
这是我第一次去扎日,同伴除了司机多吉,另有两位资深户外人士:汗斯和假想敌,他们是少有的转过扎日神山的人。
 
在藏族人心中,只有如今已经大名鼎鼎的冈仁波齐神山和梅里雪山可以与扎日并提,但即使是那些“老西藏”,也鲜有人去过扎日,甚至从未听说过。
 

▲ 图片来源:微博/程晨celloman
 
在公开出版的各种地图里(包括国外出版的),也见不到扎日神山的标记。所以当我在拉萨搜集关于扎日的资料时,却发现几无线索可循。
 
在宗教描述中,扎日被认为是佛陀所授记的胜乐轮本尊二十四刹土之一,它与冈仁波齐(今阿里地区普兰县境内)、拉齐雪山(今日喀则地区定日县境内)并称为胜乐金刚的“身、语、意”三刹土
 
而更为通常的说法是:阿里地区的冈仁波齐神山、云南德钦县的梅里雪山、山南地区的扎日神山三者并立
 

▲ 图片来源:中国国家地理
 
扎日神山的“发现者”,是12世纪的噶举派僧人藏巴嘉热·益西多吉,据说由他开启山门,创立了围绕扎日神山的转山朝圣活动,后逐渐风靡全藏,并演变为今日“马年巡礼冈仁波齐神山,羊年巡礼梅里雪山,猴年巡礼扎日神山”的习俗。
 
而在另外关于扎日的描述中,我们发现了一个更为熟悉的名字—莲花生。莲花生被藏族人尊称为佛教祖师、第二佛陀、根本上师
 

 
相传他在西藏传法18个月后就离开了,但是并不是回到他的家乡印度,而是将身体修成一道红光,并带着两位妻子和子女飞往扎日神山山顶,在那里建立修行宫殿(扎日乡附近有一处规模宏大的山洞“邬金扎普”,相传就是莲花生的住所)。
 
修成红光是密法“大圆满”的最高成就,而这一密法正是莲花生传到西藏的,所以扎日神山被藏族人崇拜为圣山,去扎日朝圣,是很多人终其一生的心愿
 

▲ 图片来源:中国国家地理,摄影/赵春江
 
以上差不多是我进入扎日前所知道的一切,而这仅有的知识又似曾相识—遍布藏区的神山道场大多有情节类似的“发现史”:前定的神性、地理发现以及佛教的进入
 
在藏族人的地理与种族观念中,西至隆子县城,东到雅鲁藏布江大拐弯,以扎日神山为中心的广阔地域被称作“珞域”,其地居民被称为“珞巴”(上世纪50年代民族识别后称为珞巴族)。
 

▲ 珞域
 
作为原住民,扎日神山是珞巴人狩猎、采集的宝库,也是他们崇拜神山的场所。不同于佛教化以后,人们常以转山的方式崇拜神山,珞巴人多采用立石盟誓、动物活祭等方式进行
 
这种较为原始的自然崇拜有着更为久远的历史,却鲜为人知,因为珞巴人没有文字。于是有文字的佛教徒将前述噶举派僧人藏巴嘉热·益西多吉视为扎日的“发现者”,并将佛教化的转山习俗追溯至12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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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珞巴族
 
但事实上,直到15世纪另一位噶举派居士唐东杰布来到扎日时,这里仍然是佛教的化外之地:僧侣阶层撰写的《唐东杰布传》记载唐东杰布以“幻术”让珞巴人“目瞪口呆”,最终“教化”了珞巴人。
 
而珞巴人的口传故事则恰恰相反,据说珞巴人的祖先阿巴达尼指挥一只水鸭乱啄唐东杰布的鼻子,致其落荒而逃。珞巴人最终在神山争夺战中败下阵来,并退出了扎日

 
在整个旅行中,我没有见过一个珞巴人。26岁的索朗在扎日乡经营着一家旅店,他说这么多年里,他只见过一次珞巴人,那是在人迹罕至的内转山路上,几个珞巴人在森林里狩猎
 
 

 
同伴假想敌在西藏游玩多年,只去那些鲜有人至的地方,比如扎日。在这次采访前,他刚刚出版了一份自制西藏地图,里边就有关于扎日的信息,是他从汉文和藏文文献里点滴搜集来的。
 

▲ 扎日神山地图
 
扎日神山位于山南地区隆子县扎日乡与玉麦乡境内,属于喜马拉雅山脉。“扎日”是藏语,意为“圣山”。但和大名鼎鼎的冈仁波齐神山不同,扎日并非一座独立的山峰,而是一脉群山,主峰达瓜西热海拔5722米
 
由于位于喜马拉雅山脉南坡,印度洋的湿热水汽迎面而上,使群山终年浓雾缭绕,很少有人能见到主峰,极为神秘
 
如前所言,它在藏族人心目中地位极高,每当藏历猴年来临,便有成千上万信众不辞辛劳前来转山,包括邻国印度、不丹的信徒。
 

▲ 扎日神山
 
转山的传统来自佛教,相传藏巴嘉热·益西多吉曾在藏历猴年时亲自为扎日神山开光加持,由此开启了扎日神山的转山历史
 
但和大家熟知的冈仁波齐那种传统的转山方式不同,转扎日,虽然也有内转、中转、外转之分,但并不是起点与终点重叠的围合式转法,而是沿袭珞巴人的传统,以圣迹为中心,分成几段不同的线路
 
因为各种历史原因,现在能转的只有3条线路以扎日乡政府所在地马及墩为起点,到桑多白日山的邬金扎普朝圣,那是莲花生大师的修行洞,往返只需两三个小时;
 

 
同样以马及墩为起点,到错嘎湖朝圣,往返需两三天,这是扎日朝圣最重要的部分;以马及墩西侧的机甲寺为起点,转主峰达瓜西热,全程需3—4天时间。后两段转山路线都非常艰辛,有时全程均无补给点,只能扎营。
 
但早期的扎日转山路线并非如此,假想敌说,汉文文献里关于扎日神山最翔实的记载,在一本迟至2003年才出版、名为《雪域求法记—一个汉人喇嘛的口述史》里。
 

▲ 《雪域求法记—一个汉人喇嘛的口述史》
 
书的作者刑肃芝(僧名“洛桑珍珠”)曾在1944年时完整地转过扎日神山(书中称“咱日山”),并对路线有详细记载。
 
那时扎日神山还被珞巴人“管理”着,平日封山,每12年(即藏历猴年时)才开放一次,供佛教徒进山朝贡。
 
1944年适逢藏历猴年,他和来自康巴、不丹等地近2000人的队伍,用了“整整24个昼夜,三次爬溜索、14次过浮桥,又经过3天的断水断粮”,才转完了扎日的18座山峰。他是第一个进入扎日神山朝佛,也是至今为止唯一完整转过扎日神山的汉族人
 

▲ 扎日神山转山图
 
刑肃芝称这次转山“历经生死,惊心动魄,永世难忘”,除去路途本身的艰辛,更多的危险,来自扎日神山周围的原住民:珞巴人。
 
那时珞巴人还过着原始的部落生活,处在相对封闭的环境里,不与其他民族来往,被拉萨河谷一带的藏族人称为“野人”或“生番”
 
他们把守着扎日神山,每12年开放一次,但前提是政府需要向他们提供包括牛、丁香、布匹、糌粑在内的众多物品,并发誓不伤害当地人。
 

 
但总有协议不妥处,在那次朝圣中,与他同行的共2000多人,途中100多人丧生,有人死在珞巴人的毒箭和刀下,有人被砍断手脚....
 
这次转山是“中转”,如果是“外转”,则需要转完21座山峰(分别代表21尊度母圣像),21座山峰中间的山峰顶端,便是莲花生的修法地;那时内转根本无路可行,十分凶险,只听闻极少数得道高僧进去过。
 
 

 
对于今天的朝圣者而言,珞巴人不再是巡礼扎日神山的障碍,真实的障碍源自一条没有标注在中国地图上,却无处不在的非法边界“麦克马洪线”(以下简称“麦线”)。
 
这条子虚乌有的“国境线”将扎日神山的外围转山道拦腰截断,同时将最重要的朝圣地错嘎湖画在了“麦线”以南。
 

▲ 在中国地图上,西藏东南部的这片区域,不标注或很少标注地名
 
但实际情况比这条非法界线复杂得多。1914年3月24日,英国人同意将扎日神山和错嘎湖划归西藏版图,并照此重新修改边界线。
 
此后的半个世纪大抵相安无事,1920年、1932年、1944年和1956年4次藏历猴年转山,尽管依旧暗藏着内部藏族人和珞巴人的交锋,但皆完整进行
 
邢肃芝参与的扎日转山,正是1944年这次。1956年的转山,开始出现了解放军的身影。一时间,神山的亲和力被无限放大,直至1962年的中印边境战争后,扎日神山再次被分割在非法的“麦线”两侧,再也没人完整地外转、中转过神山。

 
扎日乡驻地马及墩是朝圣错嘎湖的起点。从扎日乡到错嘎,直线路程虽然仅十余公里,却要翻越三座垭口一纳拉(森林之山)、帮拉(草地之山)和扎拉(石头之山),累计爬升超过2000米。
 
据说本地朝圣者可以在一天之内往返,但更多人还是计划了2一3天的行程。
 

 
早上6:30,蒙光末开,在本地向导多多的带领下,我们踏上了错嘎之旅。8:30,我们顺利抵达第一座垭口—纳拉,海拔3945米。阿贾惊奇地发现,苹果手机的显示时间却是6:00,此地虽尚处“麦克马洪线”北侧,苹果手机的制造商们却迫不及待地将时间提前调入印度时区(与北京时间相差2.5小时)。
 
待我们来到第二座垭口、海拔4350米的帮拉时,中国移动的手机信号戛然而止,这里正是“麦线”与朝圣道路的交会点
 

 
非法的“麦线”无法阻止朝圣者的步伐,口口相传的禁忌反倒更让人无奈。在关于扎日神山的种种流言中,最敏感的关键词并非“麦线”,而是“女人”
 
由于外转道和中转道的中断,朝圣者们只能选择小转,转山的起点从马及墩西移至机甲寺,这里是扎日转山的另一处重要据点。
 

▲ 图片来源:知乎/巫角
 
相比马及墩欣欣向荣的世俗生活,机甲寺要幽静许多—一处商店、一间客栈,便是机甲寺为朝圣者提供的全部,然而这里却是整个扎日神山唯一能够买到《扎日朝圣指南》的地方,该书由寺僧编纂,附有扎日各圣地的照片以及详细的朝圣地图。
 
机甲寺由噶举派第四世活佛白玛嘎布所创建,在扎日乡返回玉麦乡的途中,会有路牌指示,需要拐入一条小道,沿途有一片杜鹃林。
 

▲ 图片来源:知乎/巫角
 
这是一条相对完整的转山道,从机甲寺开始,沿主峰瓜达西热绕行一圈,至玉麦乡结束。全程最快需要两天,但外来朝佛者多需要三到四天,沿途没有住宿和补给点,必须扎营,而且须聘请向导。
 
奇怪的是,除僧人外,我们在机甲寺遇见的几乎都是女人。几个郁郁寡欢的康巴女人向我们道出了原委,她们随各自的丈夫来扎日转山,已经顺利朝拜错嘎湖,却在机甲寺被告知:
 

▲ 噶措湖
 
小转途中要翻越4个垭口,第一个垭口名为卓玛拉垭口,所有女性最多只能到这里,面对达瓜西热的方向磕几个头,即原路返回,绝对不能再向前。
 
无奈下,她们只能在寺院开设的“空行母宾馆”(这个宾馆的名字也颇有用心)住下,等待丈夫们的归来。康巴女人告诉我们,她们是一路哭着下山的。
 
问及寺僧原委,他们以一则故事解答:度母(卓玛)想考验男人和女人的行为差异,于是躺在一座山口上,对迎面来的人说:“我受伤了,无法动弹。”见此情景,男人上前将她扶起;而当一位女性经过时,却毫不理会地从她身上跨过。
 

▲ 图片来源:优鞋网
 
从此,山口禁止女性通过,山口的名字也被人称作卓玛拉。1903年英国中校F.M.贝利潜入扎日时,也曾听到过类似的传说。
 
贝利隐约嗅出了故事里的男性意识,于是向身边的僧人求证,僧人微微一笑,直截了当地将故事内涵“开示”予他:“哪里有女人,哪里就有烦恼。”
 
在扎日乡,我们还听到了另一种传言(当然出自男人口中):几年前,有一位藏族女孩女扮男装,闯入卓玛拉山口,当夜即坠崖而亡,指蹼遭利木劈开。
 

▲ 图片来源:优鞋网
 
我不知道这位勇敢而不幸的女孩是否确有其人,我期待听到新鲜的故事,期待女人们可以扬眉吐气地穿过卓玛拉山口。
 
相对于发育成熟、循规蹈矩的冈仁波齐转山,扎日有太多的不确定—路线、边界、族群、禁忌等等,隐秘的山门向所有拒守成规的人敞开,这才是扎日神山真正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