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萨河，带走灵魂的孤独
拉萨河，对外地人来说是一个传说。拉萨的慢生活，对外地人来说也是一种巨大的吸引。这里为什么为会慢生活？真正思考的人并不多。
如果从空中俯瞰，可以看到它其实是一条自东向西的“倒淌河”，它发源于念青唐古拉山的的澎错，向西蜿蜒500余公里，最后在曲水注入雅鲁藏布江。
我很欣赏法国藏学家石泰安对西藏文化的解读方式，他在《西藏的文明》一书中，从地理、地形、气候上切入，对西藏不同地域的地理气候形成人们不同的生活方式，再影响到不同的部落民族性格进行了深入分析。在西藏不同自然环境的并存，也自然形成高山牧场和田园，牧业和农业等不同的生活方式。套用石泰安对西藏文化的解读方式，我们同样可以从地理气候上解读拉萨人的生活方式和性格特点。
正由于念青唐古拉山阻挡了北部寒冷空气的进入，而南部的雅鲁藏布江又在横亘青藏高原的喜马拉雅山脉上切开了一要口子，印度洋的暖湿气流沿汇入雅鲁藏布江的拉萨河北上，便在这拉萨河平坦的谷地造就了一个与其他西藏高寒地区截然不同的“小江南”。
“东方山岭起伏，状若猛虎将跃；西方两山夹谷，恰似雄鹰展翅；南面流水迤逦，形如青龙盘旋；北面岭叠坡缓，活像灵龟爬行。”这是初到拉萨的文成公主对拉萨的描述，正是这“南面流水迤逦”，使得拉萨很早就形成了稳定的农耕生活，拉萨河谷成了与年楚河谷、雅鲁藏布江河谷并列的西藏三大粮仓之一。四山环拱，一水中流，即使在冬季，这里的阳光也温暖如春，缓缓的拉萨河带来了富足，也造就了拉萨人平静、舒缓的生活方式。
在拉萨的日子，虽然就住在拉萨河边，虽然日日走过拉萨河畔，可紧张的采访写作让我并不能认真像一个当地人那样去触摸拉萨河灵魂。当写作告一段落，暂时不用急着发稿回重庆的时候，我决定像一个拉萨人一样和它亲近。
清晨7点过，院中的小鸟鸣叫着把我吵醒，鸽子在屋顶咕咕直叫，天空笼罩着厚厚的云层，一切都还朦朦胧胧，我扛着脚架从堤岸下到拉萨河边。我不是风光摄影师，相机对我来说更多时候仅仅是真实地记录生活，所以我其实很少使用脚架，不过现在我想等待拉萨河的日出。
连下了几天的雨，拉萨河比往日更加宽阔，不过仍很平坦，没有一丝声息。河边是夹杂着沙土的鹅卵石浅滩，长着半人高的茅草，靠近堤岸则是大片的格桑花，它们沉睡了一夜，现在迎着早晨的清风，抖擞着舒展筋骨，和我一起翘首望着发白的天际。
这些天来接待我的莎莎就住在河边的一幢房子里，推窗就可以看到拉萨河，她告诉我，几乎隔三岔五就会在清晨被人从睡梦中吵醒：“啊，拉萨河，我终于来了！”每当这时，她总恨不得拿只鞋子扔过去。“来你个头啊，还让不让人睡觉啊！”她愤愤地暗骂几句，又会继续蒙头睡去。还好，我没有这么小资，这静静的河流也让我不忍出声打破它的宁静。
早起的渔鸥开始在拉萨河的上空盘旋，觅食，它们时而低空俯冲，时而飞出高空，时而在浅滩逗留，时而掠过水面……
渔鸥，这种红嘴黑头白腹，翅膀覆盖灰羽，长着黑色尾巴的飞鸟是高原江河湖泊常见的鸟类，它们体大如野鸭，真不知道它们是怎么把肥胖的身躯升到空中的。渔鸥本来是一种候鸟，不过如今在西藏几乎到处都能看到它们的身影，它们在拉萨河畔似乎已不仅仅是旅行，更像是在这里安居乐业，给拉萨河带来了无限生机。
渐渐地，天空越来越亮，云层还是没有散去的迹象，就在我以为阳光不会出现的时候，突然，一抹阳光穿破云层，照射在远处的山岗上，山岗瞬间披上了金色的外衣，与四周的黯淡形成鲜明对比，神圣而辉煌。在西藏，由于山脉的阻挡是看不到初生红日的，有的是光线和云层的千变万化，更显神秘。
如果说早晨的拉萨河是浓墨重彩的炫丽和充满生机的活力，那么午后的拉萨河则是慵懒而恬淡。人们在河边放着风筝，也有三五亲朋在河边摊开小吃，饮酒喝茶，时不时会拾起一块鹅卵石奋力抛进河中，溅起一朵水花，倏地就没有了踪影，只有江水缓缓流淌。时间在这里是没有意义的，有意义的只有人们的说笑，人们可以这么一坐，就从午后直到黄昏，拉萨河已经和他们的生活溶为一体……
当然，拉萨河也不只有快乐，拉萨河也有忧伤。从松赞干布迁都拉萨，到辉煌两百余年后吐蕃王朝的解体，拉萨河见证了多少战火离乱。
“先是在拉萨河两岸遥相误解……恋人们腾出最敏感的地方，供我痛心……”这是仓央嘉措曾面对拉萨河写下的诗句，我不知道是什么让这位伟大的诗人如此心痛，但拉萨河一定是触及了他敏感的心底。
黄昏时分，游人散去，拉萨河畔恢复了早晨的宁静，只有渔鸥还在盘旋寻找晚宿的地方。
河水漫过浅滩，漫过沙荆，一只从上游冲下的破了洞的藤椅，静静地躺在格桑花和杂草间。它老了，被它的主人抛弃了，它只能随波逐流，当水退却，它就滞留在了河岸边，没有人会留意它的存在，只有杂草野花和它相伴。
拉萨河，这条藏族人民的母亲河，承载着所有的快乐和忧伤，千百年来款款流淌。
在我住处的对面、拉萨河畔耸立的是宝瓶山，它怎么看都无法和宝瓶的形状相联系，在奇峰林立的西藏来说，它实在算不上什么。除了初到拉萨，每每开车回住处找不到方向时，我将它作为坐标来辨别外，我实在没怎么正眼看它。
直到一天晚上深夜12点过归来，我将它误看作一幅布景才彻底震憾了。
那晚月光很亮，我在外面喝得迷迷糊糊回来，快到住处时，猛然抬头，恍惚只见一幅巨大的布景扑面而来：这是一座山，在月光下泛着红色，清晰而透亮，它是那么近，仿佛头一顶就能撞到。“这是一块广告牌吗？怎么白天我没看到？”我在心里想，这才站定下来仔细打量这块“布景”，这才看清这哪里是什么“布景”，这分明就是这些日天天看到的宝瓶山啊。
宝瓶山在黛色的天幕下剪影般矗立，它的背后是满天灿烂的繁星，月亮已经开始西沉，在山际的薄云间穿行，照亮了云层。江边公路的灯火倒映在拉萨河中，如镜的江水泛起粼粼波光。在银色的月光下，山影疏离水连绵。
此前听莎莎说过，宝瓶山是拉萨的神山，没想到黑夜中的拉萨河和神山美得如此让人沉醉，它给我一种不真实的幻觉。此时，一切都静止了，我觉得自己是在虚空中，世间只有我一个人，风平浪静，万物都没有远近之分，我所有的忧伤、孤独都化作流水，汇入了拉萨河，和它一起流淌。
这晚，我在拉萨河边坐了很久，久久不愿离去，头顶星空，静看水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