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攀登:无自由不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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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登山者心中,都有一个自由攀登的梦想,有梦追的人是快乐的。
我们此次意欲攀登的是雀儿山。雀儿山主峰海拔6168米,位于青藏高原东南缘,德格县境内,是康藏交通的要塞。山体高大,地形复杂,冰川发育完整,冰裂缝密布,攀登技术难度大。顶峰至登山大本营海拔落差达2000多米,山峰北坡和东南坡谷中躺卧着两条大型冰川,冰川舌部直伸到海拔4500米的森林边缘。主峰的西北麓是冰川湖新路海,为进山必经之路。
攀登雀儿山这座纯技术型的雪山,需要用到冰锥、雪锥、冰爪、技术冰镐、登山绳、安全带、主锁、快挂、下降器等所有登山技术装备,需要运用冰川结组、交替保护、雪原行进、攀冰、滑坠制动、裂缝救援等一切雪山攀登技术。虽然近年来有少数成熟的商业登山队每年都会组织攀登活动,但完全依靠登山者自身能力登顶的队伍仍是个位数。
老实说,之前并没有想着和谢江单干。这座山一直是我、谢江还有一位叫朱亚林的好友的梦想。毫无疑问,三个人结组,可以在雀儿山极其复杂的冰原情况下提高攀登安全性。但临行前亚林迫于工作压力,忍痛放弃。谢江是三个兄弟里的唯一一个70后,由于年龄的考虑,今年势在必行。无兄弟不登山,更不能让兄弟独自登山(虽然本人经常拖兄弟后腿……)。于是,有了这场两人的攀登。
攀登第一天,徒步沿着新路海边上向大本营开进,沿途景色秀美。由于雨季水大,很多次我们被迫攀山壁以避开因为涨水淹没的小道。临近大本营的草原已经被水淹没,脱鞋前进,殊不料虽是8月盛夏,冰川融水冰冷刺骨,很快双脚就冻得失去了知觉。最近几年,中国登山运动蓬勃发展,大本营早有两支商业队伍在这里驻扎。冰川融水形成的巨大瀑布从高处流下产生巨大的声响,十分壮观,引得我们不时驻足观赏,也让我们很揪心。以这个速度,雀儿山的冰川还能支撑多久?
到达第一营地后,谢江已经等了我半个多钟头。这家伙参加过中登协培训,有着高山协作的身份,小时练过体操,体力惊人,小臂和我小腿差不多粗。只可惜,这么牛的人,被某宝网购的冒牌排汗内衣坑害了,大量运动产生的汗水聚集在了内衣里,停下来休息时,汗水变得冰凉。加之轻微的高反头痛,早早就钻进了睡袋。那么我很荣幸地就成了营地的主厨,虽然烹饪的都是速食。
滑坠:
如果说诗歌是文学的精华,那么登山就是这次旅行的精粹。如果说美景是攀登的动力,那么冰缝就是阻碍前进的陷阱。
第二天的行走,是在巨大的冰原上。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打开相机的摄像功能,说这是“美好而快乐的一天”。我们喝着清澈的冰川融水,咀嚼着里面爽口的冰渣,看着前方苍茫冰原,悠闲地走走停停,拿起相机不停拍照。美好的心情很快在裂缝区结束。
突然前面出一面一条难以绕过的宽约2米的裂缝。事后谢江讲,当时他本想飞身过去,让我在另一端记录下他威猛的身影,转念一想,我若拍照,他则肯定没有了保护,如若发生意外,则小命危矣……在保命第一,耍酷第二的原则下,谢江倒攀进入裂缝,到中段较窄处,猛一转身跃至对面,向上攀了过去。望着这位偶像级的人物,从小就细胳膊细腿的我,只得硬着头皮如法炮制……
待翻上一个冰坡,望见不远处的传统第二营地时,已是下午4点钟了。然而,营地之前看似平坦的冰原却被一条条深不见底的冰裂缝割裂,为了通过宽而狰狞的裂缝,我们被迫反复绕行更远的路途。这种绕行,耽搁了大量时间,让人觉得愈发地不耐烦,在一个巨大的十字裂缝前谢江终于耐不住了性子。
“浆糊(本人外号),你先过”。我凑上去观察了一下,这个裂缝两米多宽,若是在平日里,一个助跑就轻松跃过。但此刻海拔5000多米,我们背负着全套露营及技术装备,绑着笨拙的冰爪,直接跳过显然是没把握的事情。且裂缝中间被厚达1米多的积雪覆盖,谢江让我先过的意思是,让我踩着那堆被夏日骄阳暴晒了一整天,可能早已融化松软的积雪过去。我只觉腿有点发软。
“我过不了……” 我的声音很小。
“那你保护,我来。”谢江没有一丝的迟疑,对话在数秒内结束。话音未落谢江即从容地踏了上去,我甚至来不及拉紧绳子。
只见谢江瞬间不见了踪影。我匆忙扑倒在地,拼命地使冰镐嵌入冰面—-这是标准的滑坠制动动作。目光所及处,尚未拉紧的绳索“嗖嗖”地窜到寒冷无比又黑暗恐怖的裂缝里……那一瞬间,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停下来。如果我也被拖入裂缝的话,就为后人的考古工作做奉献了。
有些时候,坠入裂缝的登山者为了防止拖累上面的队友,会自己割断绳子;同样,当上面的队友意识到自己无法将下面的兄弟救上来且自己也可能被拖入困境时,也会选择割断绳索。这就是“无兄弟不登山”的缘由。因此我和谢江的身上,都有一把折叠小刀以备不时之需。
事情没有想象的那样糟糕。绳子绷紧后,我以最快的速度取下冰锥打好保护点。心中十分担心裂缝里的情况,真想立刻跑去洞口看看下面的谢江。可我深知,这种时刻应该做最该做的事情,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多耽搁的一秒钟,都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取下肩上的绳子和背包,将绳子解开后挂上O型锁往洞口跑—-这是练习过无数次却从不打算用到的裂缝救援系统操作。快要接近洞口时,一个声音传来:“浆糊!快收紧绳子……”霎那间,悬在嗓子眼的心放了下来。不一会儿,看到两只小镐伸了出来,在对面的松雪上挂了挂,我一边收着绳索一边大喊:“往回攀,对面的雪是软的!”又过了一会儿,谢江的脑袋露了出来,张着大嘴喘着粗气,歇了一下,然后爬了上来,筋疲力尽地盘坐在冰原上。“靠,冻死我了……”这次的有惊无险,完全是“野男人”才会有的冒险。这以后,在冰裂缝面前,我们再也不敢有丝毫大意。
登顶:
登上顶峰的那一刻,竟是如此的平静。年轻的心,就像肆意雀跃的水珠,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这颗心会归于平和,逐渐汇聚成安静的湖泊。
行进非常艰难,上升到5800–5900米的位置,建立了C3营地,这个营地比正常的C3营地高出许多,要挖很多雪才能让营地平坦一些。积雪太软了,我们不得不用屁股将雪压实,可惜我们的屁股比不过压路机,躺在帐篷里要被身下的凹凸不平折磨。在我们的帐篷东侧,有个大冰崖,晚上,一阵阵毛骨悚然的雪崩此起彼伏,震撼心灵。钻出帐篷,观察了下,才发现原来是冰崖那边在搞破坏。
凌晨3点半,闹铃响了许久,两人都装没听见,我甚至有念头:谢江要是不起,我就睡到天亮,然后放弃登顶直接下山…..因为实在是太累了。显然那哥们的头脑比我清醒,在他的行动示范下,我只得钻出睡袋。
轻装攻顶,我固执地带上了单反。在顶峰的冰壁下,我俩抬着脑袋行了一会儿注目礼,我猜不到谢江心中的想法。我的心里一直在打鼓:好陡啊……
翻上冰壁到达刃脊之后,天气变了,风非常大,真担心一不留神被风吹到马尼干戈。趴着攀过了较窄的一段才站起来。终于登顶,我想到了几天前在山下仰望的时刻,当时还畅想当自己一览众山小时,会不会有“指点江山”英雄气概从天而降。可是事实是我俩在山顶坐了20多分钟,一直都笼罩在云雾里,根本无法放眼远处河山。而当我们撤下冰壁之后,天竟然放晴了,这就是多变的高山气候。身处自然之中,所有的挣扎与抗争都是徒劳,唯有顺应一切,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为了加快下撤速度,我们改成了滑雪下山,到达营地我们做了一件现在看来可能很不正确的事情—-花了一个半钟头烧水。在这一个半小时里,天气发生了变化,温度陡然上升,硬雪层迅速融化,我们被迫在雪面上爬行,原本撤到C1甚至大本营的计划彻底泡汤。
到达C2营地的时候这里的雪融化了大半。由于“游雪”的缘故,我们俩全身都湿透了,高山靴里的雪水让我们俩的脚指已经没了知觉,虽然此刻我们都惦记着马尼干戈的大餐,但毫无疑问,扎营在这里是最理智的选择。固定好湿漉漉的帐篷之后,我们把手套袜子等挂在外面晾晒,然后钻进早已湿掉的睡袋。
下撤:
简简单单,平平淡淡,健健康康地过一辈子,这就是幸福,这是雪山教给我的幸福定义。
天亮了,昨晚的一夜风吹,所有晾晒的东西居然都还在。这是很有趣的一个物理现象:我们在太阳落山前将东西晾晒出去,高原强烈的日照将晾晒物品以及雪锥上的雪晒化成水;很快太阳落山,融水来不及蒸发即被冻成了冰,将所有的东西都冻了起来,起到了加固的作用。
高山靴和袜子冻得很硬,费了好些时间才穿进去。过裂缝依然花了些时间,前期的脚印都已经没了踪迹,讽刺的是,商业队留在冰原上的垃圾起到了一定的导向作用。我们俩交替保护着在裂缝上方飞来蹦去。到达岩石卫峰附近时,我们对路的判断产生了分歧,最终决定走卫峰南侧。用谢江的话讲:条条冰川通山脚。以前和朋友们出行,我被认为是“疯子”,这次遇到谢江这个比我还“疯”的,感觉很爽。
右侧是一段陡峭的冰壁,坡度约比雪宝顶(位于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海拔5588米)攻顶路线陡50%,那时的我早已筋疲力竭,小腿没有任何力气可以支撑在这么陡峭的冰川行走,只能用绳索降下去。下到冰川第一段末端后我脱下冰爪爬上了卫峰崖壁,这座卫峰应该是冰川融化之后暴露出来的,十分陡峭,岩石风化极为严重,并不时往下掉石头。可在这么陡峭的地方却开满了雪莲花,一丛丛的在崖缝间顽强生长。两段绳距的下降之后,终于到达坡度较缓的冰川中段,3条巨大的冰舌在这里交汇,交汇处冰川由于相互挤压,产生了许多严紧的裂缝和凸起,十分壮观。边走边找路,我开玩笑说这冰川末端可以直达另一个崭新的登山大本营,甚至直接通到甘孜。
谢江步履矫健,越行越勇,我则走走歇歇。早上烧的那壶水,由于没有拧紧盖子,全漏光了。对于此类事件,谢江总有更积极的看法:“这少背了多少重量啊!”一路上渴了就趴冰川上喝融水,却总也不觉得解渴。
历尽艰辛,我们终于返回到C1营地。这段陡峭的冰川下降路线,强度大,却丝毫没有节省距离,但在我精疲力竭的时候,谢江惬意地掏出手机拍下了很多绝美的照片。我们俩一致认为这侧的山峰更为险峻陡峭、美丽无比,颠覆了心中原有传统中国山峰的形象。相比其他角度,这个角度的山峰更显锐气。
撤离C1营地时,我们对着神山朝拜,感谢它赐予我们登顶,让我们能够平安地回去陪伴家人。我们没有在山上留下任何垃圾,最后下撤过程中虽然艰辛,依然不忘捡起队友不慎掉落的垃圾。人在做,山在看,神山保佑了我们。我绝不支持毫无准备的盲目登山活动,只是登山运动极具魅力的同时,也有着不可控制的风险。一个人可以为了理想而冒险,他同样可以为了事业,为了家人的幸福勇往直前。
人永远无法预知明天的自己,我们脚踏实地朝着梦想前进,上天终会为你安排不一样的人生。无论骑行还是登山,你都要借助工具到达你想要前往的目的地域。可以选择飞机,可以选择火车,也可以是自驾,可能你也会选择更贴近当地人生活的班车或者搭车前往。但毋庸置疑的是,交通方式越原始,你的收获也愈刻骨铭心。当你一身泥巴地出现在当地人面前时,他们会展现给你最纯真友善的笑容,你将被他们的热情好客,淳朴善良所感动。
也许身上沾有泥土的人,他们的心是没有芥蒂的。始终感觉自己的这趟旅行是被雪山召唤而去,骑着我的土摩托,来到我的梦想之地,很Man也很疯狂。
文、图/马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