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卢广第一次走进西藏墨脱,见到墨脱背夫时,这支最执着、最坚韧、最原始的特殊运输队瞬间感动了他。他五进墨脱,走进当时还不通公路的莲花秘境。他拍摄的组照《墨脱背夫》震撼国人,为墨脱公路建设鼓与呼,获得第十五届(2006年度)中国新闻摄影金奖。
独进墨脱,牲畜遗骨触目惊心
2013年10月,我有幸结识纪实摄影师卢广。他给我的第一印象,身材矮小,微微发福,不讲究穿着,每顿饭量极大,像个地道的农民工。
早在1995年的时候,卢广在云南瑞丽拍摄时,有很多朋友聊起墨脱,眉飞色舞地讲起墨脱背夫,卢广萌发了想过去看一看的念头,毕竟墨脱县城是一座孤城,可以去了解当地人的生存状态。2006年7月,卢广拍摄青藏铁路建设专题,便借着这个机会独自一人去墨脱考察。
卢广打开电脑,弹出一张墨脱背夫图片,是4名门巴人背着小山般的货物,艰难翻越多雄拉山。他记起第一次翻越海拔4221米的多雄拉山垭口时的情景:“茫茫的雪山云雾缭绕,能见度极低,八九级的大风刮得呼呼作响,使得几米开外的说话声都听不清,若一下起雨来,不是冰雹就是雪,气温非常低。一路上可以看到牲畜累死后的一堆堆遗骨,触目惊心。”
卢广跟随背夫脚步,仔细观察他们的背篓,有三条用细藤编成的约二寸宽的带子,背运时使用头背式,两条套在双肩,一条套在前额。因长年累月背运物资,他们的前额上被藤带勒出一道明显凹下的痕迹。
“每年雪开山季节,当地政府组织村民将物资一次性地运进去,随处都可以碰到墨脱背夫。他们手持一根丁字型的木棒,门巴人称‘刀马’,爬山时拄着它当拐杖,累了插进土里,将背篓放上去歇息。”卢广从电脑里弹出第二张图片,讲起墨脱背夫爬山时说:“他们伴随着步子,有节奏地一步步往上爬,保持身体平衡。在前边的山道上,我身上除相机外,边走边拍摄沿途风景,几次超过了背夫,可总在我留连山色的时候,他们又悄悄地超过了我。在拉格驿站,我碰见了他们,已在那里住宿了。当时正值雨季,很多地方都塌方了,我们走的路几乎都是高矮不平的山路,对人的体力消耗很大。当走到第三天时,我根本就坚持不下去了。”
墨脱背夫身上所透露出来的坚韧深深地打动了他。
跟拍两年,没有尽头的山道
卢广连续两年跟随墨脱背夫,体验他们的生活。最让他难忘的是10岁的白玛贡桑,这是他见到的最小背夫,他随即从电脑中弹出一对父子背夫,指着一位看上去稚嫩、头顶藤带的小男孩说:“这位就是白玛贡桑,德兴乡那东村人,在家里是老大,还有两个弟弟。父亲准备带他走出大山,到林芝八一镇购买家里所需用品。在当地,男孩12岁就要背货赚钱。他的父亲这次是为了锻炼孩子,也让他认识出山的道路。”
从那东村到米林县派镇需要走4天的路。派镇是到墨脱路上的物资中转站,虽然货物很多,但价格还是比外面贵,很多人宁愿到更远的林芝八一镇购货。山路崎岖,森林密不透风,闷热至极,穿行在山地温带针叶阔叶混交林中,时而下雨时而露出一缕阳光。第一次走出大山的白玛贡桑,第一次坐上汽车,第一次走进宽广的大街,第一次看到琳琅满目的商品,特别是儿童玩具,小飞机、小火车、小汽车、小手枪,样样都爱不释手。
白玛贡桑在八一镇住了两个晚上,他的父亲特意花100元买了一台8英寸黑白电视机,让孩子们从电视里学普通话。还为他买了一条新裤子和一把口琴,给其他孩子买了一把小手枪和一包糖果。白玛贡桑如获至宝地把口琴藏在口袋里,不时拿出来吹几下。虽然吹不出什么旋律,但父亲听了,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
说起这些,卢广百感交集,“每次休息的时候,白玛贡桑都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呼地喘气,看得出每一段路他都走得很辛苦。返回的路上,在翻越多雄拉山时摔倒了,头晕、呕吐,浑身无力地躺在拉格的驿站。一整天了,他一点东西都没吃,也没有药。儿子在床上呻吟着,父亲坐在孩子身边不停喝闷酒,没办法让孩子消除痛苦,幸好第二天退烧了。”
在墨脱古驿道上,每走半天就会有一处驿站。也就是旅馆,很简单,6月中旬开放,10月底封山驿站就关了。当地人住5块一天,自带米菜烧饭,用驿站的柴火,一人1块。外地人住一天15块,一顿饭15块。可墨脱的背夫们为节省几个钱,一般都是20人一个大开间,有的甚至住在路边。
卢广到达背崩时,不时便能看到墨脱背夫的身影。在墨脱两条主要运输物资的线路上,都有上千村民、几百匹马投入运输,背夫们翻越雪山,穿越原始森林,走过紧邻深渊的老虎嘴,冲出蚂蟥山,躲避泥石流,来回需要7天。
“我敢断言,墨脱的背夫是世上绝无仅有的,无与伦比的,他们像铮铮铁汉的泰山挑夫一样,人们不会忘记他们为家乡经济建设作出的贡献。”从墨脱回来,卢广特地加洗一张大图片——在墨脱没有尽头的山道上,白玛贡桑背着物资好奇地打量他的镜头。卢广至今仍忘不了这一幕:“白玛贡桑有一个心愿,他长大后,墨脱公路也该修通了,他开着汽车将家人都接到城市里来。这幅图片一直挂在我的书桌前,多年来不曾换掉,因为我需要它。”
“几十年来,墨脱县成百上千吨的物资,粮食、药品、军用品,包括盖房用的钢筋水泥、铁皮及许许多多的生活用品就是靠背夫的双肩,一步步翻雪山、过塌方、穿峡谷背进去的。”
当卢广第二次进墨脱时,一名从事30多年的背夫罗布说,他一直都渴望着墨脱公路能早日开通,这样居住在墨脱的人们就不用这么辛苦,这么危险了。可罗布心里又很矛盾,公路开通了,人们坐着汽车进墨脱,他还能当背夫?卢广说:“当墨脱通公路后,沿袭数百年依靠人力驮运物资的历史即将结束,当今的墨脱背夫,更多的却是为徒步旅游者们背行李做向导,算得上近年来的一个新兴职业,许多老背夫也加入到这个新职业中。”
密林深处,险坠万丈深渊
数次深入墨脱,他曾经走到喜马拉雅的深处:“树林里有很多蛇,嗖嗖响,吓死人。行走时,我一般走第三,前后两名门巴人保护,有一回,‘哗哗’就往下滑了,差点没命,惊得我一身冷汗,这下去可是万丈深渊,当时心里想今天在劫难逃,但幸运的是,下滑十多米以后就停住了。”
喜玛拉雅山中的原始森林,绿树浓荫,遮天蔽日,倒在地上的树堆了一层又一层,时不时就会碰到蛇什么的。有一次在山顶,同行的人天黑半小时都没有回来,周围黑糊糊的伸手不见五指,只听到风刮过树林的呼呼声。卢广既为同伴担心,又为自己心痛:辛辛苦苦爬到这么高的山上到底为什么?他越想越伤心,忍不住在黑暗中放声大哭。
2006年底,《墨脱背夫》组照在新闻媒体刊出后,引发社会的强烈关注。卢广镜头下墨脱背夫的艰难处境,无疑对墨脱公路建设起着一定的助推作用。
去年底墨脱通公路通车后,有的网友痛呼,墨脱会加速融入现代文明,里面的原生态环境可能遭到破坏,中国最后一块净土没有了。听到这样的话,卢广说:“在我看来,墨脱公路通车后,只会使环境变得更好。在当地传统的作物种植中,由于化肥几乎不能运进去,所以这里的村民才会去靠烧山获得草木灰,因为不施肥的话,种过的土地很快就会变得贫瘠。墨脱公路修通后,他们有肥料使用,就不需要再去反复开垦刀耕火种地。墨脱是亚热带气候,适合种植热带水果,将水果运出去,家里经济收入增加后,富裕起来的门巴村民,谁还愿意冒险翻越雪山当背夫,或者冒险打猎呢?何况墨脱极富亚热带风情的生态徒步旅游线路,一山可领略四季风情,他们在发展生态旅游的同时,生态环境自然也会得到很好的保护。”
文/罗洪忠 图/卢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