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来,西沙群岛一直是我记忆中不曾逾越的梦想,那些点点滴滴、模糊不清的碎片,一直散落在遥望而痴惑的时光里。曾经有一天,曾经有一个人,在一个偶遇的梦里告诉我,那一片遥远的海面,埋藏着一个不可磨灭的祈愿。
西沙群岛,她位于祖国最南端的南海,距离海南岛的东南面约300多公里。那里有浩瀚无边的海面,那里有洁净绵软的沙滩,那里有晶莹剔透的海水,那里有妩媚丰润的霞光,那里的一片片岛屿,仿佛一朵朵星莲,一直悬浮于万顷碧波之上。
又是一次毫无准备的旅行,又是一次彻头彻尾的逃避。一根普普通通的经幡将两个生命相依相连,一块名不经传的石头见证着无人知晓的情愫。
三十二个小时的航程,是睡非睡的历练,同行的每一个人的大部分时间,都是紧紧地抱着垃圾桶,心肺都快要吐了出来。当我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抓紧舱前的扶手,摇摇晃晃地来到船边,将最后一口苦水吐到大海的时候,海风也穿过了我的脖颈,融进到我的身体,那一种凉凉酥酥的感觉,顿时使我清醒了很多。
我信赖着这绵绵爽爽的海风,索性躺在了甲板上,让它肆意的侵蚀着我的肌体。船老大走到我的身旁,用手拉了拉我,我会心的笑了一下,告诉他我还活着。他递给我一罐八宝粥,我仰头一口气将它喝完,又伸手要了一罐。当我第三次向他伸手的时候,他告诉我,还有两个小时就要到达目的地,船停下来他会给我们做红烧肉,我感激他这美丽的谎言。
黄昏时分,我们终于到达此次行程的目的地——华光礁,船工改用小艇将我们一行十一人送到华光礁的泻湖上。当其他的旅伴忙于搭帐篷,准备露营的时候,我却一个人跑到沙滩的另一头,目送着徐徐地西沉的太阳,享受着一个人的浪漫
落日的余晖,泛着昏黄昏黄的霞光,肆无忌惮地将整个海面染成了金色。一种阳光下的迷离,一片梦幻般的色彩,一派不可穷尽的海面,彻底“摧残”着我对西沙那模糊不清的记忆。新的心情悠然开始,另一个世界的意念,伴随着海风,渐渐的钻入了我的脑海。
青海玉树称多县的格尼乡,长江源头的通天河畔,喀则拉喀峰脚下的隆宝滩草甸,那里有我短暂刻骨的假寐,那里是我无限伸展的长叹。
2007年的4月,当通天河河谷的小草刚刚发绿,为数不多的格桑花点缀其间,悄悄地散发着微微的紫光。我放下行囊,打开音乐,一个人躺在了河边的草地上,无所事事地眺望着雪山,这似乎成为我来玉树唯一能做的事。
走过来的羊群将我吵醒,跟在羊群后面的是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他脖子上系着一根沾着污垢已经不再鲜艳的红领巾,一个人在草地上踢着一个脏兮兮的皮球。但他每一次都踢的很努力,似乎想用尽全身的力量把球踢得更远,我走了过去和他一起踢着。他告诉我他叫阿杰达尔,他的家就在前面的山谷里。
我拿出了包里的巧克力递给他,他迟疑了一会还是接了过去。他也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风干牛肉递给我,我试着啃了几口,但怎么也啃不动。他在一旁偷偷地笑着,随即把牛肉块接了过去,用小刀一片一片地削给我。牛肉的膻味虽然很重,但放在嘴里慢慢地咀嚼却异常的香软。
傍晚,我来到阿杰的家——一顶黑乎乎的帐篷,60多岁的爷爷把他的一壶青稞酒递给了我,阿杰也从外面抱来了一框晒干了的牛粪,燃起了火盆。片刻,他又麻利地穿起了一块鲜牛肉架在火盆上,我也从包里翻出了所有能吃的食物。
这一晚,我吃上了这个世界最鲜美的烤牛肉,这一晚,我也闻过了这个世界上最好闻的清香(牛粪燃烧时的味道),这一晚,阿杰也一直依偎在我的身旁。也就是在这一晚,我知道了阿杰已经是一个失学的孤儿。
夜幕逐渐降临,天边也慢慢地泛起了幽幽的紫蓝色,海浪伴随着海风,强劲而又浑厚地拍打着沙滩。我渐渐觉得,整个人被裹挟在一团团奔腾的水流之中,但手中的一块石头,却成了我思绪的中流砥柱。
一块极其普通的石头,一块通天河河边的石头,一块已经珍藏了6年的石头,我一直用一条崭新的经幡包裹着,这是阿杰留给我唯一的也是最后的礼物。我紧紧的将它握在手中,我想用我身体的热量将他温暖,但黑夜依然来临,我的身体也变成了黑夜的一部分。望着大海,眼睛似乎进入了空洞的状态,但思绪依然飘向玉树,那千丝万缕,那盘根错节的玉树。
“叔叔,爷爷说这条河一直会流到大海?”
“是的,它一直向东流入大海,”
“大海能装得下这么多水吗?”
“大海很大,它能装下十条通天河的河水,”
“叔叔,我想去看看大海?”
“好啊,等你长大了叔叔带你去看大海,”
“真的吗?”
“真的!不过你现在要答应我,明天叔叔陪你一起回学校,好吗?”
他没有更多的迟疑,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阿杰,我忘不了,第二天一早,我们骑着马在隆宝滩草甸上,看喀则拉喀峰顶上的日出。
阿杰,我忘不了,你非常认真地在河滩上挑捡了一块石头送给我,你说上面的花纹像草原上的牦牛。
阿杰,我忘不了,当我即将离开玉树,在学校门口,你紧紧的拽着我的衣角,第一次喊我爸爸时的腼腆。
阿杰,我忘不了,三年多,我一共收到了你的17封来信,在这17封来信中,你喊了我62次爸爸。
阿杰,我忘不了……
阿杰,我忘不了,2010年的4月14日,这个刻骨铭心的日子,就是在这一天,阿杰,我失去了你。就是在这一天,阿杰,你也失去了这个世界。
阿杰,你没有超然怒放的生命,但你却给了我异乎寻常的思念与牵挂。你那稚嫩质朴的笑容,你那纯真无暇的眼神,一直默默地将生命的甘露递送给我。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在西沙华光礁的泻湖,我相信能摧毁一切的时间,肯定会在这里存在!因为,今夜,阿杰我知道你和爸爸一直醒着。
我奋力地用双手在沙滩上扒了一个坑,将那块用经幡紧紧地裹着石头放进去,然后再把沙子严严地盖实。西沙,在这里我见证过自己的孤独,在这里感悟着自己的思念,在这里我兑现了自己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