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人也不可能重复生活在同一座城,因为无论是这座城还是这个人也都已经不同。城,本就是一本书,字里行间都是戏,值得用心品读。
城,是一个很有得说的素材,因为人是复杂的,城就一定会是多样的,“城,以盛民也”,读城,读人,读一段历史。无论日常生活还是出游远方,习惯性被美景所牵引,总是忽略一些司空见惯的在身边一晃而过的画面,而往往就是这些画面浸染出了每个城市独特的味道,不足为奇的景象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愈发珍贵。每一座建筑每一面墙每一条路都会沾上千百种人的气息,人造了城,城包容人,人生生不息,城历遍沧桑,新城老城,新书老书,人一呼一吸吐纳之间,城一字一句再书一篇。
耶路撒冷存在着四个平行世界,一个属于犹太人,一个属于基督徒,一个属于穆斯林,剩下的则是过着平凡生活的非教徒。犹太人是耶路撒冷的主流群体,在老城的街巷里拍照,如果没有黑帽黑西服的犹太人入画,那所得的画面可能跟任何一个普通欧洲城镇没有差别,而一旦犹太人入画了,那就是耶路撒冷,不是其他。
四个平行世界在耶路撒冷很多地方交汇着,圣殿山上的西墙是矛盾的集中点。去西墙以前,我一直以为那里会是一个只属于犹太人的世界,我担心无法接近那里,担心无法拍得犹太人。其实是我多虑了。西墙是开放的,前提是你需要遵守那里的规则。每天整点时分,圣墓教堂的钟声会向西墙传来,那是来自基督教的信使。每天五次的唤礼仪式,“万物非主,唯有真主。穆罕默德是主的使者”会“传入”西墙和在西墙前哭泣的人们的耳朵里,那是当地伊斯兰教自闭之外的强势一面。
纵使其他平行世界偶尔越界,纵使西墙向所有人完全开放,这都不足以将西墙从犹太人手里夺走,这里只能而且绝对地是他们的圣地,这里是他们祖祖辈辈代代传承的地方。婴儿车是西墙下常见的“交通工具”,它搭载着未来的犹太民族。父亲轻轻半跪地上,为孩子念《妥拉》(Torah,即《圣经》的前五卷书) 经文,不足岁的孩子怎么能听懂这些,但代代的传承从牙牙学语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稍大的孩子则在父亲的指导下佩戴teffilin (犹太人的一种宗教礼仪用品),准备周全后父子俩一高一矮地靠着西墙祈福,不大的孩子并不懂太多,偶尔会调皮两下,那是可爱的时刻。
在耶路撒冷的六天时间里,西墙是我去得最多的地方。日出前,午后,日落前,入夜后,小小的西墙广场,时时刻刻发生着不同的故事,来来往往穿梭着不同的人,在这有限的区域里重叠着、回放着。有时候我眼睛里分明还看得见前一个人的影子,但此时站着的其实已经是另外一个人。
犹太人为什么会在西墙哭泣?他们可是在哭诉流亡之苦?但在看到宗教精神在父亲和孩子之间传承的时候,在看到那个轮椅女孩故事的时候,我在镜头背后也感动到流泪。这块神圣之地好像真的有一种力量,关乎爱,关乎亲情,关乎谅解。离开耶路撒冷前的最后一小时,我去跟西墙告别。像所有犹太人一样,我靠着墙,轻轻吻了它一下,代表一种感谢,感谢在这里遇见的来来往往,感谢在这里发生的故事。
在布拉格,稍不留意就走进了中世纪。在飞机上读一本关于布拉格的书,当看到 “这是我的中学,那边的建筑是我的大学,再向远一点儿就是我的办公室了。就在这样小的圆圈里——包罗了我的全部生活”的时候,我隐隐约约意识到,在这次行程中的这座城市,大概会经常遇见一个人了——卡夫卡。对卡夫卡的粗浅印象来源于高中时候的《变形记》,那是不美好的,有点儿阴郁,有点儿黑暗。我对卡夫卡这个名字有点儿反感,不是因为不美好、阴郁和黑暗,而是因为在他身上,我找到自己的一些内向自卑的影子,好像看到了自己,而布拉格自名字开始就是美的感觉。
站在布拉格眺望欧洲,左边和右边的半径距离是相等的,布拉格是欧洲的地理中心。而布拉格的心理位置中心是老城广场,广场上的市政厅街5号是卡夫卡1883年出生的地方。以1883年为界,往回望是布拉格,往前望则是卡夫卡的布拉格。一个人竟然那么深远地影响了一座城,大概连布拉格自己也没有想到过。市政厅街5号上卡夫卡出生的老屋毁于1897 年一场火灾,现在能够看到的房子是1902 年建造的,外墙上挂着卡夫卡的雕像。靠着想象,循着卡夫卡来到这座城市的人们,大概能透过这座雕像看到在那一天——7月3日,卡夫卡在这里睁开眼睛,触碰到他41年人生中的第一缕光线。
泰恩教堂在这条街上留存至今,不过当你真正站在巷子里的时候,会发现来自“神界”的声音已经式微,街道上的商人与游客之间的买卖声已不止数倍于从前,布拉格老城已经退让给了旅游经济新城,这好像是这类城市的一种普遍尴尬。在这样一个游客多于居民、旅游纪念品店多过生活杂货店的街巷里,我很难找到卡夫卡生活过的布拉格,也很难想象采特纳巷3号有个孤单的少年在自己书桌上如何描绘着窗外的纷扰世界。卡夫卡是一个安静的人,他说他不喜欢竞争的感觉,也不善于在外人面前流露自己的喜好,他内向而敏感。我想,卡夫卡的书桌并不在他的小屋子,而是放置在他的心里,他每天都会静静地坐在那个书桌前,整理自己听到的或者读到的,并将其汇成文字,写进自己的书里。我想,此刻的他应该也跟我一样,不会喜欢现在的采特纳抑或现在的布拉格。
老城里像我一样的游人每天络绎不绝,他们在挑选旅行纪念品,他们出入典雅的高级餐厅,他们在合影留念或者欣赏这座城市的中世纪风貌。他们中有很多的人也跟我一样为了卡夫卡而来,他们拿着一份卡夫卡的布拉格生活地图,或者拿着一本讲述卡夫卡故事的书,在采特纳、黄金巷寻觅卡夫卡的身影,他们会跟我一样在老城区犹太教堂右侧发现一个雕像,在那里我们会遇见卡夫卡。
我遇见卡夫卡的那天,他正骑在一个无头男子的肩上。
我:“你知道吗,你现在就是布拉格。”
他:“不过是一个笼子在寻找一只鸟。”
傍晚的布拉格,满城的金色。我坐在河边看着、望着,回忆那些曾经有的或现在没的。浪漫主义泛滥的一刻,自己把自己感动了,然后满意地离开。“小城市”里随处可见的生机盎然,让“大城市”来的人每每陷入回忆,然后感动不已。我在想,如果某一天,城市的大小不再以面积为标准,那布拉格应该会比北京宽广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