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和远山，路和路）
从前的夜里，我们从萨噶达瓦节的人流中跳出来，也从数不尽点燃的灯火中醒过来，围在一堆零食和闲书中，无边无尽的扯淡。那时有一个姑娘，在一片聒噪中神情淡然地把裤脚往上翻，指着还没完全结痂的膝盖朝我们笑笑。
（注1：萨噶达瓦节，又称佛吉祥日。藏历四月十五日举行。是藏传佛教的传统节日。对于佛教信众来讲，是一极不平凡而又神圣的日子。它与佛陀一生中三件重要的大事联系在一起，即：诞生、成道、涅盘，是个三期同庆的吉祥的日子。）
（雪山和路）
（注2：山南，是西藏自治区下辖的一个地级市，北接拉萨，西与日喀则毗邻，东与林芝相连，南与印度、不丹两国接壤。山南是西藏古文明的发祥地之一，相传有西藏的第一块农田“索当”，第一座寺庙“桑耶寺”，第一座宫殿“雍布拉康”。山南行政区划为12个县，后文中的曲松县，加查县均属于山南。）
她显然不愿轻易与人分享这一路的曲折离奇，但那双包着纱布的膝盖却在一波吹牛逼的少年里面让人特别动容。那种动容并不牵扯怜悯，而是深知全然出自一种甘愿，却在戛然而止的言语里被我的记忆狠狠盯住。
人们有时越不愿提及的，越能撩拨那些漂在异乡，惴惴不安的心。
（山南，七月）
（山南，七月）
（山南，七月）
从此我记得了那个山边的湖，它有一个仙女的名字，拉姆拉错。
很久之后，我终于如愿实现了一次山南之行。沿拉萨往南，一路沿平缓从容的雅鲁藏布江，慢慢悠悠，不知去处也不愿回路。在山南腹地，泽当的夏日原野，青稞依偎着大片油菜花而生，远山郁郁，人们不紧不慢地过河，再优哉游哉地打水新衣，执手而回，所有的时间概念都已落空。
（注3：泽当，即泽当镇，位于西藏自治区山南市乃东区，是山南市和乃东区政治、经济、文化和交通的中心，为山南市人民政府所在地，海拔3560米。）
（雅鲁藏布江）
（山南，七月）
（山南，七月）
（雅江如镜面）
从泽当出发，经过曲松县，再一路尘土飞扬地抵达加查县城。那是段特别烂的路，临靠着雅鲁藏布江河谷，一百多里路能颠得人毫无胃口。
（曲松往加查路上）
（曲松往加查路上）
（曲松往加查路上）
出加查往东十四公里，才能抵达神湖路口，进入崔久沟，往深处再前行一个小时车程，才能到达拉姆拉错停车场。
（注4：崔久沟，位于西藏山南加查县崔久乡境内，是雅江北岸八大风景秀丽的沟谷之一，也是前往拉姆纳错神湖朝圣旅游的重要通道。沟谷全长不到100公里，但河水落差却在2000 米左右，其上游为雪山、湖泊、草原风光。）
那是风光极美的一段路，鲜花满山，温凉如亭。如入无人之境，只有时突然见着几只飞过来的大鸟，跟着汽车的尘土一起飞起来，再一起湮没了去。沿河而行，只有平原和远山，漫山牛羊和满天星云，伴着曲折向上，不知尽头的路。
（崔久沟）
（崔久沟）
（崔久沟）
（崔久沟）
车子停到海拔5180米的停车场，藏族师傅摇下车窗，冷风咧咧，醒了半身瞌睡。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条石头路，要看拉姆拉错，还得爬上去。
（道阻且长）
（群山伫立）
抬头之处，那是海拔5360米的垭口啊，人们并不轻松地脱离人间一次，只为看一眼那悬在天上的，仙女一般的湖。可那时候的夏天，我被药效所拖，仿佛脚有千斤，在烈日下步履维艰。
高原上佛光闪闪，三步两步即是天堂，却仍有那么多人，因心事过重，而走不动。上山路上遇到下山的藏人，他们见我喘着粗气，轻拍我的背，一个劲地比出加油的手势。
（在小茶馆喝茶，老人家不通汉语，一比手势就乐呵呵的）
（载我来神湖的藏族师傅，在山下教我打酥油茶）
从山上俯瞰，拉姆拉错的形状恰似一块颅骨，藏传佛教文化里认定她是吉祥天母头骨所化，是灵魂所凭依之处，这也使得它有了一个女儿家的名字，卓玛胡。人们慕名而来，不止为卓玛，更为一睹传说中的前世今生。
（注5：吉祥天母，又称吉祥天女，是藏密中一个重要女性护法神。公元7世纪时，松赞干布在拉萨建大昭寺时，请其作为大护法，后升格为拉萨保护神。其肉身像供奉于谢珠林寺内，相传未经任何防腐处理，现在头发依然在生长。）
拉姆拉错相传有观湖卜相的神力，每每找寻活佛的转世灵童前，高僧们都来此朝拜，以受神示。据说多人同观，所见各异，湖水的倒影中便是自己的未来。
（一路经幡，神湖如此）
（垭口上空间很小，经幡堆一旁能勉强站几个人）
每个爬上顶的人都会吆喝一阵，可不一会儿都会静下来，长久地打量那座群峰之下的湖。我曾经见过很多座高原圣湖，大的恢弘的，气势磅礴让人叹为观止。
（西藏大湖很多，比如纳木错）
（比如错那湖）
（比如然乌然乌，此处有游记）
但唯独眼前这座异常特别，它别出心裁地小，像掌心一般，纹路就是天边忽明忽现的云彩，投射至澄净湖面，给好奇虔诚的人某些前世和今生的寓意，也给迷茫失落的人某种命运和结局的昭示。
（拉姆拉错，真的很小）
人人皆从遥远的地方赶来，和湖对视，企盼冥冥之中能与神共处。至于我在湖边看到了什么，那只是一个散光近视患者最为平常的景象。
它像是一只羊，一棵树，又像天地万物。它像爱过的人的脸庞，像曾经失意无常摔过的酒瓶，又像日复一日琐碎乏味的人生。看得久了，眼神还在湖面，可心智已想至万里之外。
湖在身前，湖在山下，湖在天上，湖在人间，早已辨不清楚了。
（湖和经幡）
（像颅骨，像蘑菇，像雾像雨又像风）
往后的拉萨之行，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大昭寺的夜里磕了长头。不明就里，也全然不懂规矩，傻乎乎地跟着前面的人赤脚而行，五体投地匍匐，双手前直伸，再起，再匍匐。
（大昭寺的夜）
（磕长头的人来来往往）
我并非宗教徒，夜里睡不好，借助这种高原特有的仪式，只想寻求某种解答。在色拉寺，在甘丹寺，在雍布拉康，我曾经像个犯错的孩子一般在大堂外站着，鼓不起勇气求份烟火。
一磕只为片刻安宁，起身已是万水千山。
（注6：色拉寺，藏传佛教格鲁教六大主寺之一，拉萨三大寺之一，位于拉萨北郊3千米处的色拉乌孜山麓，自古就是高僧活佛讲经说法之地，因此是观赏辨经最好的寺庙之一。）
（注7：甘丹寺，由格鲁派的创始人宗喀巴1409年亲自筹建，为格鲁派的祖寺，拉萨三大寺之一，位于拉萨达孜县境内拉萨河南岸海拔3800米的旺波日山上。）
（注8：雍布拉康，西藏历史上第一座宫殿，位于泽当11公里的扎西次日山上。始建于公元前二世纪，文成公主初来西藏时每到夏季都会和松赞干布来这里居住。）
（并没看到前生来世，仍不虚此行）
那些自以为是能平复的心情，在我邂逅雪山高原星星日出，在以为最恨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想把自己交给神。以身等长，五体投地地磕头也好，风餐露宿，朝发夕至地来望一眼神湖也好。
人间没有神湖，神都在天上，但你我的拉姆拉错却有一颗凡心。
只是为了让你在高寒缺氧，腿脚发抖，濒临恐惧时，临湖而立，用所谓前生来世的幌子换得一份专注，一份清净，一份柔软。
我不相信什么前生来世，我只相信昨天太近，明天很远，此时此刻云游天地，已是生命中最好。
（此时此刻云游天地，已是生命中最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