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藏铁路通车,煽动着中国境内所有小资们的放逐欲望。可是电视里说,去西藏的十一天旅程,有五天左右在火车上,那需要多么坚韧的神经才可以克服对于幽闭的恐惧。因此对于我,只有两条路通往西藏:或者如安妮宝贝的《莲花》中的庆昭与善生一样,徒步走过拉萨、八一镇、派乡、多雄拉、拉格、汗密、背崩、雅让、墨脱、108K、80K,直到波密,其中一段路途,将有雅鲁藏布江如影随形;或者简洁干净地拍拍手坐飞机去,从上海浦东机场直飞拉萨贡嘎机场,途中也许可以静静俯视苍穹下绵延不绝的山脉。
十年之前,说要去西藏,内心真切而空洞,只是为了抵抗庸常的生活。这个目的地,换成所有旅费昂贵、路途遥远、名字美丽的地点都可以。而现在,西藏对我而言,并没有多么神秘深刻的意义,我只是想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发几天呆而已。况且现在的拉萨,一定涌动着让人发晕的人潮,在排队、讲价、喧哗,到此一游,并不宜发呆和做白日梦。不过,这样偏执是很累的,这个世界上,哪里还有与世隔绝的地方。再偏远的美景,都一定已经有美国人或日本人开的超豪华酒店,浴室直对着碧蓝大海、雪白沙滩,晚上有狂欢。
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抛下一切,去西藏的某处角落开一间小店,为徒步而来的人做一点热饭菜,烧一点热水,然后听听槛内的消息,以此打发余生。尽管我常常问自己,为什么不可以?这种拷问真是莫名其妙的自我折磨,难以启齿,与平淡富足的世俗生活格格不入。也许是因为我不认为自己能够像村上春树一样,在寂静处开一间爵士乐咖啡店,写出《世界尽头的冷酷仙境》。
我曾经的一个澳大利亚短期学生,他很老很老了,胡子眉毛都是白的,学中文很紧张,说的时候更紧张,弄得我也随之紧张起来。可是他心地很好,极有礼貌。隔了几年,又来,对我说,他做了一次心脏搭桥手术,然后,又告诉我说,手术后他瞒着医生去了一次西藏。突然想起,我曾经对他提起过西藏的奇异之美,所以他就去了。我很难想象,他如何带着还没有完全褪去的手术伤痕,说一口零乱而有限的汉语,从四川坐汽车进藏,一个人一路搭车,去看他那位年轻的汉语老师描绘过的风景。但是我又仿佛很明白,一颗带着心脏起博器的心,对于远方的渴望,以及这种渴望所产生的强大的力量。
我的力量,只够我在几年前的某一个夏日,跑去南京博物院看西藏文物展。那些器具是意料之外的繁复璀璨,好看、热闹,有灼热的生命气息。然后在一角,看见一尊小小的铜佛像。不知是什么佛,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和尚,垂着眼睑,嘴角微笑似有若无,在打坐。我看了,却有大震撼,觉得一瞬间天地澄明。后来,又去看了一次,只为看这尊小小的,放在角落里的佛像。
也许西藏的引诱力也正如此,还是相信,在繁复热闹之下,总还有一点什么,离肉体很远,离心灵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