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挣扎要不要去印度的时候,瓦拉纳西的名头早已如雷贯耳了。看过诸多褒褒贬贬的评述,我在纷杂混乱中设定了自己的预期——这座印度教圣城看起来如此与众不同,想必会让人眼界大开。
来自:《西藏旅游》杂志社2016年9月刊
作者:文/张朔 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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蹭店,“你需要给我一个大大的微笑”
飞机在下降。
脑袋昏昏沉沉的。红眼航班,又挤在德里机场那个老旧的国内航站楼熬了半宿,此刻居然没什么睡意。只是紧张,从肌肉到神经,连胃都在抽紧,空投到战区的伞兵跳出机舱前就是这种感觉吧。我使劲咽下一口水,突然就有些鄙视自己,这般表现如何对得起过去几年暴走东南亚的经历呢,就算印度很特别,也犯不上这么心惊肉跳啊!
出租车一寸一寸挪着,挤进路边的摩托堆里停下,噪音和尾气在车门打开的瞬间将我们淹没。眼前无疑是我见过最混乱的十字路口。行人、三蹦子、人力车、牲口密密织成无法穿越的流线,蒸腾的蓝色烟尘里混杂着陌生怪异的气味。一名精瘦如麻杆的制服警察吊儿郎当地提了根棍子,无所适从地站在路口中心的安全岛上。身上粘着粪便的老牛慢条斯理地在棚屋阴影里踱进踱出。两个皮肤黑黢黢的男人试图重新发动一辆灭了火的三蹦子,使出吃奶的力气将它往路当中直推进去,车轮义无返顾地碾过大滩新鲜牛粪。一辆白色越野车正一撅一撅地艰难拐弯,堪堪就要同三蹦子发生亲密接触,司机狠命打了把轮,闪过贴上来的不速之客,顺带还奇迹般绕开了路当中或立或躺样式各异的几个水泥隔离墩。人力车流被它挤出个凹坑,瞬间又复原了。旁边的警察岗亭前,一位须发斑白的大叔倒背着杆岁数明显比他大很多的步枪,木然地凝视着眼前的一切。
各种应接不暇的杂乱和多重感官刺激令我本已发木的大脑愈发运转不灵,人也就钉在地上发傻。司机连着“色”了好几声才把我的魂儿叫回来,“Sir,您的酒店到啦!”“哪儿啊?”这路边除了摊儿就是些破破烂烂的小店,根本没有像样的房子。一直听说在机场车站趴活儿的很多印度司机会不遗余力地编造各种故事,把乘客带到给他们高额回扣的黑店。最受欢迎的桥段包括“你说的酒店关张了啊!”或者“那旅馆前两天着了把火,烧光啦!”。难道说这也让我们赶上了?!立马联想起这司机确实不停嘴地唠叨了一路:“我听过好多客人抱怨,你们订的那酒店服务差劲极了……”我的肾上腺素分泌立马开始飙升。幸好,惶惶然一刻之后便在电线杆上发现了写有酒店名字的路标,这才放下一半心。“车子开不进去的。”小个子司机边说边领着我们往街边一个黑咕隆咚的门洞里钻,两个坐在暗影里的男人冷眼望了我们一下,将横在膝盖高度的拦路绳放到了地上。
门洞挺长,地上扫过,干干净净的没有垃圾粪便。正午的阳光在前方通道口耀眼地跳跃,大街上的嘈杂正一步步褪去。推开两扇半掩的大铁门,我见到了网站照片上那栋米黄色的二层小楼。柜台后面站着的老板是个肤色偏黑的小伙儿,三十岁光景,高高的个头,圆脸上一双明澈的大眼睛透着机灵,微微上翘的嘴角挂着笑意。迎接我们的除了两瓶冰水,还有挂在脖颈上散发着浓香的玫瑰花环和点在眉心的一抹朱砂。我惴惴的心境平复下来,开始觉得这趟旅行应该能有个不错的开局。
旅店后院的地上满铺着灰白相间的大理石,打扫的纤尘不染。三张圆桌几把扶手椅安安静静地浸在明媚的日光里,温暖的微风拂过庭院里的盆栽,花叶摩挲的声音在微醺的空气中浮动。院墙外,邻家楼顶的平台上有小孩子在放风筝,不见人影,只间或传来两声稚气的欢叫。抬头,是瓦蓝的天空。洗净一身灰土,我瘫在椅子里,静谧的氛围让我舒服得骨软筋酥,直想将这太阳一路晒下去。
事实上,之后的两天里,但凡放松一点,悠闲一点的时光我们都是在这个院子里找到的,外面的世界相当精彩,但也令人时刻神经紧绷,以至于每每灰头土脸满身黏腻地逃回这间庇护所,我都会极庆幸当时自己没有鸡贼那额外的几十块钱,选了这家稍贵的旅店。
临走那天,因为是晚上的火车,我怀揣着有枣儿没枣儿打一杆子的心态,蹭到前台去碰运气,希望能在店里多赖几个小时。“你看看我还要再给你加多少钱?”我说明请求后又忙不迭加上一句。坐在柜台后面的老板从账本上收回专注的目光,抬头严肃地望向我,紧接着黑黑的脸上绽出那标志性的笑容。“当然可以,今天应该住不满,尽管待着吧。你需要付给我一个大大的微笑,别的就不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