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重回低海拔。
那天下午,除林涛夫妇、阿郎、杨雪松、苏军、孙二娘外,我们这组队员开始向大本营下撤。
外国队员却正陆续的上来。珠峰北侧的雨季是每年的6月中旬到9月中旬,11月到次年3月,珠峰上则是高空风最为活跃的季节,只有每年的4月下旬到六月上旬才是攀登的最好时段,而9月中旬到10月上旬次之。一般来说,珠峰的一个登山季节里,有三个相对好的天气周期,4月底或5月初,5月的中下旬和6月初,第一个周期天气比较冷,第二个周期比较适中,第三个周期则比较暖和,老外则喜欢在比较暖和的天气里攀登。
从海拔6400的前进营地到海拔5800米的过渡营地,沿途的景色是最棒的了,在前进营地的那些天里,一直想去对面的山口去看看马卡鲁峰的。
华仔的痔疮一直拖累着他的速度,桑珠则耐心地陪着他慢慢地走。
我们在山上那几天里,新近崩溃的冰川。
美丽的冰川,越来越小,越来越薄了。
东绒布冰川被这个山坡一分为二了,在这程8公里的路段上。
冰川每到这个季节,就会消融和破碎一些,近年来萎缩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走在旁边,会不时听到冰裂缝的声音。
那声音有时很近,有时却又很遥远。
当我想将心无限贴近冰川的时候,我却感到一阵阵茫然,我不知道,那茫然是来自于冰川,还是自己的内心。
只是珠峰上空的风,依然强劲地吹着,吹着我那天下午的羞愧。
羞愧于自己如何面对这么一位艰辛的藏民。
羞愧自己如何面对这样一座破碎的山体。
走了一个小时,下午2点半的时候,我们赶上了正在休息的队友。
都一脸疲惫的样子。
小肖的状态却越来越好。
阿旺和桑珠,看不出丝毫疲惫。
云南的向阳那一刻不知在想着什么。
在高原上行走,一般一个小时左右休息10来分钟比较适宜,补充一些水和能量。
穿越冰塔林的原则就是快速通过。
碰到一对哥们,开始以为是美国人。
一问却是哥伦比亚的,不禁有些意外。
小时候就喜欢冰雪,长大后,却因为这些冰雪,心里有一些悲怆是讲不出来的。
在背后,一座安静的世界,我就将那些悲怆都寄托在里面了。
那天下午,我也看见了冰川的悲怆,能听见冰川一次忠厚的哭泣。
当一阵清风过后,流水的无情和生命的无常,便全在这道缝里了。
最终,冰川只是将一切都还给天空、还给大地罢了。
而我的悲怆,却又将放在哪里呢,在这个世上。
我来到了这里,看到冰川受难的样子,却只能无所作为,是我作为人的一次耻辱。
我一路目睹着冰川一点点消融,就像一滴滴眼泪从山坡上流淌下来一样。
目睹冰川悲怆无助的样子,就像自己无助的样子。
也许我不会再回来了,但我知道,我们终究都会消融的,都会流在一条时间的长河里。
我们人类的苦难并不是我们没经历过苦难,而是我们没能看清苦难的本身。
我们只想看看冰川,只想看看冰川后面的山,我们的心灵却往往被这样一堵冰川、这样一座山挡住了。
那天,这是我所能看到的,这世上残存的,最高最纯洁的一滴眼泪了。
它挣扎的样子悲壮,似乎还想再重回到久远的时光里。
如果我是这样一块沦落的石头,能陪你们度过这最后一段岁月就好了。
如果我是攀附在你们身上的那一道光,能抚慰一下全身的伤痕就好了。
心怀着一片对大地的感激。
你终于倒了下去,我看到你身后山巅,就像一杆残破的旗。
你倒下后的样子多么清白呀,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我也想这样,静静地躺一会,在这块土地上。
冰川,用一种悲伤的样子,面对我们匆匆而去的背影。
就像老人领着一群孩子乞讨一样,这是一幅多么令人痛惜的场景。
人们常常会匆匆淌过这样一条河流,却很少去顾及过这样一条河流的命运。
冰川的命运就是河流的命运,河流的命运就是我们人类自己的命运。
如果我们忘记这块冰川曾经的哺育。
也就是忘记了我们传统里做人的良心。
我只能责怪自己了,我知道,我的文字根本无法触及冰雪深处的一些悲伤和绝望。
邂逅美国队。
山友的笑容就是天然的名片,彼此的亲近无须语言。
登山,只是我们身体的一次苦难,但看着冰川一滴滴消融的样子,则是我思想的一次苦难(坐在地上的是华仔)。
冰川消融并坚守着,还在为我们人类保留着最后一些希望。
如果我们能心存感激,善待我们眼中自然的一切,就像善待亲人一样就好了。
学一学山的胸怀,让我们变得坦诚就好了。
学一学冰雪,能保持我们内心的纯真就好了,学一学在浮世中的冰川,能保持我们人格的正直、清白就好了。学一学冰川这种坚持和向上的样子!
即使冰川消融,河流不再迂回,只要我们做了,便可以坦然面对一切,坦然面对时间了。
下午4点多钟,隐约看到了海拔5800米过渡营地的帐篷。
右边的山谷里,一支老外的队伍将营地设在了此处。
一条蜿蜒的路,从冰河的河谷里指向营地。
下河谷的路不好走,碎石下是冰层,在这里,我滑倒了,屁股摔得很疼。
河谷的上方,冰面已经破了,看见了流水。
河谷的下方,水更大了些。
华仔和桑珠也快到了。我不知道华仔这一路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我只知道他的这次攀登一定比我们付出了更多的艰辛。
我们在营地里休息了40分钟,吃了碗面条,继续下撤。
下山的时候,沿途可以碰上背夫,背一个背包的价格很低廉,那天小肖在6000米的地方请了一个背夫,背到大本营只花了70元,昆山达喀尔在过渡营地请的同一个背夫,也只花了40元。
下山途中,冰川消融形成的冰湖。
乱石岗中的海子。
回头看到珠峰上面全是浓浓的云,今晚北坳的天气一定不好,联通队在上面不知怎么样了。
傍晚7点半,已经能看到大本营了。
大本营与走时相比热闹了许多,有十多支国外队了。从海拔5800米的过渡营地到大本营,8.8公里路程,我用了2小时零7分首先到达营地。那天,如果从北坳营地下撤到大本营算起,队员们共走了20多公里路程,垂直下降了1800多米。那晚,睡的很香,尽管阿忠还在咳嗽。
29日队员们一边休整,一边等着另5个队员的下撤,其加老师拿出了一大块风干牦牛肉。
味道不像想象的那么难吃,挺香的,我吃了好几块肉,很有嚼劲。
下午,雕爷在帐篷里为我照了张相,脸和眼睛都是肿的,嘴唇也肿胀着,嘴唇已经掉第三层皮了,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鼻腔里都会有一些血。
下午4、5点钟,5个队员陆续下来了,大伙坐上了中巴,听说今后的几天,我们将在白坝镇好好休整,队员们对于重回人间的感觉特别期盼。
还没到边检站出口,车被拦了下来,二娘的准老公在这里等着她,少不了一阵亲热。
二娘的准老公,千里迢迢,骑行珠峰大本营,来向二娘求婚。广西卫视听说后,跟踪拍摄,想做一个新郎千里骑行浪漫求婚的专题片。
对着话筒,送上我们所有山友的祝福。
我们在营地下面的珠峰茶馆等着二娘,二娘在大本营忙着拍婚纱照。桌子上卖的是藏民们挖到的一些年代久远的各种海螺的化石。
车经扎西宗乡,从车窗里,当我面对一个孩子这种期待的眼神时,我开始不安了。
女孩脸上的沉重,压在我的心里。
我不是太阳,但那天我却想变成一道阳光就好了。
而这样一位老妇人的沧桑,也是自己心里的沧桑了。
4月30日上午,阿忠、雪松、苏军和我,在驻地白坝镇花10块钱雇了辆马车,慢悠悠逛向县城协格尔。
路程有六公里左右,很快就到了。
县城街道很小,不久,我们在路边看到了登山学校的车辆,向导小旦增在一座茶馆的二楼向我们招手。
队员和向导们在喝茶、聊天、打扑克。向导们和老板很熟,老板还开了一所诊所,那天下午,我们四个人都吊了水,虽然我咳得不厉害,但觉得还是谨慎些好。
回到驻地,天已经快黑了,呆呆地望着远方,想着家的温暖,心愈发柔软起来。
曲德寺离县城7公里,建在金刚山上,寺依山而筑。金刚山形如度母跏跌姿态,寺院采用石块与土坯砌筑,其独特的形状吸引着人们的注意。
曲德寺建于1617年,后来不断扩大建筑规模,僧人最多时有100多名,萨迦教派,夏鲁教派、格鲁教派等各种教派共存一寺,和睦相处。
直到1645年,五世达赖喇嘛执政期间,该寺才统一信奉格鲁教派,其印制的藏经曾闻名后藏,该寺保存有较珍贵的文物一百多件,其中手印经、经板、唐卡、协格尔志、绸缎、佛像、法器等文物,对历史考证、科研都具有较高的价值。
主寺建在这样一座山崖上面。
那天,通向主寺的路空旷无人。
本来有不少喇嘛在此修行,去年512事件后,只有几个僧人了。
推开厚重的寺门。
几百年历史的风,迎面吹来。
可以静静地倾听过去的声音。
苏军在曲德寺的一次微笑。
那天,我的沉思像一条小径,通向一扇宗教的门(雕爷摄)。
华仔正在揣摩寺院门廊前的壁画。
几百年了,能够留下来的,总有一些东西是值得记忆,值得怀念和思考的,那天下午,当我试图学着用鸽子的眼神来看待这个世界时,一切都是平和的。
当我试图用这个僧人的目光去看脚下这个小小的县城时,这个县城也就悲悯了起来。
那天,在这里,天空里的一阵风,山路上的一块石头,河道里的一份流水,似乎都充满了想念老家的那种伤感。
回到房间以后,用相机对着镜子,与出家门前的那张相片相比,老了有十岁的样子。
那天,联通队员也下来了,白雪对高山的适应出乎意料的好,看不出什么变化。
那天晚上,在偌大一座蒙古包里,我不愿再去想攀登的事了,我所看到的山友们似乎都是这样。
一直到现在,我都没能明白一件事,白雪是用什么秘诀来抵挡住紫外线的。
向导和队员们围着吧台,跳起了欢快的舞。
小旦增是前方修路队队员,那晚,他一个劲地要我把他拍的帅一点。
5月2日那天早上,我看到这样一位藏族老妇人带着孙子正在清扫街道。
我不知道这一家人的背后有着怎样的故事,只是感到那天早晨的空气里充满一丝丝辛酸。
我们四个人继续去城里那家茶馆吊水了,那天,苏州电视台在拍昆山达喀尔的专题。
阿郎等人也从医院那边转过来吊水了,小肖那天高兴,中午是他请的客。
饭后,我和雪松、阿忠来到这样一家能洗到木桶浴的浴室,雪松说:没想到。因为这个县城除了旅游旺季是没有自来水供应的,洗澡的水都是从井里抽上来的,整个县城也只有两家能洗澡的地方。
阿忠已沉缅于温暖的梦中了。
在我一生中,这个小小的浴室已注定不可能忘记了,那天,我和这次珠峰上遇难的老吴在这里聊了好长时间,我们没聊登山,只聊家庭,只聊关于儿子教育的事,那次聊天,让我们成了朋友。当我们三个洗好澡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替我们付了澡资,虽然只是150元,却永远记在了我心里。
晚上和家里通了电话,妻子说儿子最近每次数学考试都是满分,听了好高兴。
5月3日11点40分,车载着我们离开了白坝,这4天的调整对我们体力的恢复至关重要,每天晚上都能吃到当地的土鸡。在车上,我们吃到了二娘的喜糖。
久乌拉山口的小贩多了起来,珠峰旅游旺季正在到来。
那天,在风中,我不禁再一次迷恋起了珠峰。
在扎基宗乡,苏军正为孩子们分发一些铅笔和本子。
望着孩子们急切的样子,我心里感激着苏军的细心,更责怪起自己想的太多,而做的太少。
那天傍晚,营地里又多了一些帐蓬。
晚上8点半,落日正温暖地照射在珠峰寂静的额头上。
每天,它起起落落的温暖和悲凉,就像起起落落我心头上一样。
于是许许多多的往事,都被包含在这一抹色彩里了。
那天,我很幸运地能活在这样一抹色彩里,生命的光辉和暗淡、人世的真情和炎凉,在这里,在这一刻,因为远离城市的喧嚣,都变得安静了。
意气风发的小其美是我所认识的最彪悍的向导了,5月4日刚吃过早饭,修路队就准备出发了。
在整个登山队中,他们是最辛苦的人了,从心里向他们致敬。
都在等待一个好天气周期的到来。
等待的日子则是轻松的。
雪松的表情充满期待。
那天大本营来了几个中国电信员工,他们在大本营测试3G信号,并找来几个本地美女拍摄广告。
5日上午,中科院帐蓬前一片繁忙。每年中科院都会派出科考人员观测珠峰地区冰川变化情况,今天他们要出发去5800米的过渡营地。虽然立夏了,但早上起来的时候,茶杯里还是结着一层冰,依然很冷。
科研人员都很年轻,我内心里不得不产生了敬佩之情,要知道,在这个高度上,诸如像我这样一直长期坚持锻炼的人,每天大脑和身体都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大脑反应都比山下迟钝了很多,而他们却还担负着研究的重任,与他们相比,他们是那种默默无闻的英雄,我们则不值一谈了。
那天傍晚,我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柴可夫斯基《如歌的行板》的旋律,充满了时间的苦难和悲壮。
6日一早,我背着相机,向着边检站方向走去。
这是莫总一个人的极度体验队,两顶MORTR的大帐蓬真是帅呆了。
向检查站方向看去,有许多珠峰旅行者搭建的帐篷。
大本营上空,空旷寂寥。
那么冷的天,两个老外居然裸着上半身擦澡。
营地旁边的冰河已经完全融化了。
望着其加老师、达瓦医生和牦牛队上山的背影,我想,也许我们也快了。
吃过早饭后,阿旺通知队员们徒步到茶馆去。我走在最后,想一个人清静些,走了一段路后,白雪和两个向导从后面赶了上来,一问,是睡过了头。
白雪在山上能吃能睡能玩,而我一闻到饭菜的味道就想呕吐。
最新的研究成果表明登山的适应能力是由基因决定的,虽然高山适应能力也可以通过训练得到些提高,但那种提高是有限度的,只对5、6千米的山峰还起些作用。
在这里,那天,一个人坐在一座嘛尼堆边,长久地凝视着珠峰,突然,我像一个孩子那样哭了,哭了好长时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哭,只是能感觉到眼泪淌下来时内心特别柔软。
这条流浪的小狗,是白雪从白坝带回来的。
虽然只是一条流浪的狗,眼神里却透着高傲和尊严。晚饭时听向导说,昨天早上北坳发生了冰崩,修好的600米路线绳都被破坏了,雪椎被连根拔起,幸亏路上没人。
7日早晨9点18分,我漫步走到中坤营地旁边的山坡上,太阳这时刚刚升起,山谷里冰冷的风吹着……
那晚,想家想妻儿的念头异常强烈,我就像落在宇宙无边的空荡中。
8日那天上午,尼玛校长来了,而且带来了一份礼物,中国人寿给每个藏队队员保了险,并附送给我队12份每人5千元的保险,中午,举行了一个仪式。
藏队队员们每个人都是我心中的英雄,我对他们充满敬意。
为了保证我们队和联通队分组的公平性,尼玛校长的本意是将两队合并在一起,然后用抽签的方式来决定A、B组的人选,但联通队队员们不愿意彼此分开,我们队就抽签下去了三个队员(雪松、阿郎和苏军)到他们队去了。9日上午,尼玛校长兑现了他的承诺,他留在大本营参与指挥工作,两队开会时,他一再强调山上的危险,并对我们提出了唯一的要求就是听从指挥。他说,他爬过珠峰后,才知道珠峰比他想象中要难爬三倍,在他担任联络官的十几年了,每年的山难都让他触目惊心。
那天上午,帐篷里的气氛严肃而凝重。
中午吃过饭后,队伍要出发了,尼玛校长是我特别尊重的人,走前,我跨出队伍,和他握手。(旦增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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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时间2014年5月25日08:19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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